溫懷年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脊背挺得筆直,背對着他站在崖邊。
狂風將她的裙擺吹起,輕薄的絲質物與漆黑的長髮交織在一起在風中狂舞,看上去無比的孤寂凄涼。
溫懷年下意識的靠近,走到了女子身後。
不要跳!
他滿心凄苦,卻無法說出分毫來,只能定定的盯着女子的背影。
崖下是一片漆黑的水域,如此巨大的狂風竟然沒能將水面吹起絲毫波瀾,那漆黑的水彷彿可以吞噬掉世間所有的東西,甚至連光都逃不過,無法在水面上反射出來。
這片水域他記憶猶新。
苦海!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
那毫無反光的漆黑水面,像是噩夢一般纏着他,無法擺脫。
突然,溫懷年表情驀然一變。
他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想要將崖邊的女子拉回來,但他只觸碰到了她柔順的髮絲,眼睜睜看着女子落入了漆黑的水域。
不!
溫懷年心神大慟,靈魂彷彿被巨力撕裂,疼的他稍稍蜷縮起了身子。
下一刻,他也毫不猶豫的隨着女子一起跳了下去。
他氣沉丹田,想要儘快追上女子下落的速度,他再也不能接受她死在他面前的樣子。
苦海崖邊他眼睜睜看着她跳下去的時候,是他這一生都不想再經歷一次的噩夢。
很快,他便抓住了女子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在空中轉了一下身體,由自己墊底。
女子的臉終於露了出來,分明就是安緣那熟悉的模樣,她正看着他淡淡的笑着。
溫懷年丹田中的所有靈氣全部湧出,將安緣的身體整個包裹起來,一點都沒有為自己打算。
要死也該由他先死。
溫懷年的眼中露出堅定的神色,沒有絲毫的懼怕。
沒有人知道,溫懷年有多自責。
在安緣落入苦海之後,溫懷年心中的絕望無人知曉,他在苦海旁邊守了七天,每天都想跟隨安緣跳入苦海當中。
若不是那瀕臨破碎,中心的紅光卻始終不滅的命牌還能給他一絲希望,讓他堅持下去,他早就已經跟着跳入苦海了。
但是命牌中的紅光一直未變,情況差到了極點,但不見好轉也不見熄滅,幾乎讓溫懷年懷疑起這命牌的真假來。
若是她平安無事,此時的紅光早該逐漸恢復光亮才對,若是遇到了什麼危險,命牌的光芒也不會這樣穩定。
安緣知道他的性格,難道是怕他跟着死,所以做出一個假命牌來騙他,想讓他活下去?
可是他存在的意義,從來都只是為了她一個人,他是她的影子,是她手中最尖利的一把刀,是她最忠誠的守護者。
若是安緣死了,他絕對不可能獨活在這世上。
就在溫懷年越來越絕望的時候,之後命牌的情況漸漸好了起來,讓他終於放心下來,她的確還活着。
雖然後來見到了以另一個身份重新活着的林緣,溫懷年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但是隱藏在他心中的噩夢,卻從未消散過。
甚至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噩夢漸漸變成了心魔一樣的存在。
他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像以前一樣默默的跟在林緣身後,沒有人知道心魔的存在,甚至溫懷年都沒有察覺。
之後在神之墓,林緣與君韶在面對蒼朮的時候,依舊還是命令他躲起來,不許上去幫她,這讓溫懷年又一次陷入了絕望。
她要死了,但他竟然只能躲起來看着,絲毫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
這對於溫懷年來說又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哪怕最後林緣沒有死,但是他的心魔卻又一次的加重。
這次重新回到神賜叢林,溫懷年心中的心魔終於壓制不住了。
溫懷年懷中的安緣似乎變成了一大塊堅硬的鐵,沉甸甸的壓在他身上,讓他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沒有察覺到不對,只是在心中嘆息。
若是有機會能救安緣的話,讓他做什麼都可以,但是現在他能做的只是比安緣先走一步,最後她還是會死。
最終他放棄了思考,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救得了安緣了。
就在溫懷年的身體即將接觸到苦海漆黑的水面時,一聲爆吼猶如石破天驚,從天外傳來,甚至將整個世界都震的劇烈晃動了兩下。
“醒過來!”
聽到這個熟悉的女聲,溫懷年的眼睛驀的睜大。
不對!
他渾身都滲出了冷汗,瞬間將脊背浸濕,他看向自己懷中,卻發現“安緣”沉重的可怕,她正面無表情的抓着他的衣服,眼中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緒。
見他看來,“安緣”立刻變回了淡淡微笑的表情,意圖繼續騙他。
她甚至還疑惑的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溫懷年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便想起來了那些被忘記的事情。
安緣已經是過去式,現在是林緣。
安緣已經死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溫懷年毫不猶豫的將懷中的“安緣”推開,而後藉著推開她的力道,翻身而起。
即使醒悟的及時,但是溫懷年的一片衣角還是沾到了“苦海”中的水,衣角竟然在瞬間飛灰湮滅,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這“苦海”的威力的確驚人,甚至可以比得上真正的苦海。
雖然這一切都只是他心中的幻象,但是他發自內心的相信心魔中的東西是真的,那麼只要他相信自己已經死去,他就真的會死。
所以只要他的身體沾到了苦海,那麼哪怕他醒悟過來也就晚了。
幸好林緣叫醒了他,否則就真的死了。
他的額頭上頓時布滿了冷汗,心魔可不是開玩笑的,真真正正殺人於無形。
溫懷年的身體竟然直接漂浮在了苦海之上。
此時他知道了苦海是假的,這一切都是他的心魔,所以他便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隨心所欲,甚至包括飛行。
但也僅限於此了,他無法從心魔中掙脫,因為真正困擾他的不是苦海,而是林緣的死。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天外的聲音繼續道:“我永遠都不會死的,不管是苦海還是別的什麼,沒有任何東西能殺死我。”
天外的聲音帶着一種堅定感,讓人一聽便覺得十分可靠,絕對不是在說大話。
“所以遇到危機我才會讓你先跑,畢竟你會死,我卻不會。”
溫懷年閉上了眼睛,也不知究竟有沒有聽進去,不過他的表情卻越來越放鬆。
“嚴格來說,我不是不會死,但我可以在苦海中無數次重塑身體。”
溫懷年的睫毛顫抖了兩下。
“不要陷在心魔里,醒來!”
這句話的話音剛落,溫懷年的眼睛驀的睜大,面前的場景猶如玻璃一般瞬間破碎。
溫懷年緩緩睜開眼睛。
冰涼的手放在他的太陽穴兩邊,死死的向著中間擠壓着,力氣大到甚至讓他感覺到了一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