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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她可是記者啊,你得罪了她,會不會有什麼麻煩啊。”

楊欣端着一碗炒米粉出來,遞到林振華的手上,同時擔心地問道。剛才林振華舌戰宋瑩,楊欣在廚房裡聽得真真切切的,覺得十分開心。她此前讓宋瑩擠兌得實在太難受了,她覺得林振華此舉,似乎是在為她出氣。

等看到宋瑩哭着跑掉的時候,楊欣有些覺得不忍了,同時也開始擔心,畢竟人家的身份是記者,林振華本事再大,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廠子里的中層幹部而已。

林振華往嘴裡撥着炒粉,含含糊糊地說道:“楊欣,別怕她,記者怎麼啦,記者就可以不講理了?”

“真是的,這個女的剛才可猖狂了。”

“怎麼,她嚇唬你了?”

“那倒沒有,就是鼻子翹得比臉還高,像是誰欠了她錢似的。”

“你不早說,早說我就給她一拳頭,讓她的鼻子從此立不起來。”林振華說道。

“對了,小華,她剛才說是收到了檢舉信,檢舉你分到房子的事情,會不會是咱們廠里的人寫的?”楊欣問道。

林振華一笑:“這還用說,肯定是咱們廠的人寫的唄,這件事又不關別人的事。”

楊欣遲疑道:“會不會是我師傅寫的啊?”

林振華道:“有可能,當然,也可能是其他人。這封信,也許是針對住房問題的,也有可能是借題發揮,實際上是看我們勞動服務公司搞得好,犯了紅眼病。”

“那我們要不要去問一問,看是誰寫的?”

“怎麼問?”林振華道,他搖了搖頭說:“這件事沒必要去查,一查反而鬧得雞犬不寧了。楊欣,你知道這事就行了,既別跟小芳講,也別跟你爸媽講。我腳正不怕鞋歪,只要沒做虧心事,我就不怕鬼叫門。”

他剛說到這,忽然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楊欣打了個冷戰:“小華,有人叫門。”

林振華也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他倒不怕人來叫門,主要是他剛說完不怕鬼叫門,轉眼就有叫門的聲音,這實在是太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了。

“誰啊?”林振華大聲問道。

“請問林振華同志在嗎?”應門的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不太像是鬼。

“又是找你的。”楊欣小聲說道。

林振華道:“廢話,敲我家的門,當然是找我的。”

說著,林振華走過去拉開了門,只見門外站着兩個人,為首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戴着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跟在眼鏡男後面的,就是剛剛被林振華罵跑的宋瑩。

“林振華同志吧?”眼鏡男微笑着說道,“我是新華社江南分社的記者,我叫徐海皓。小宋是我的同行,想必你們已經認識了。這一次,我們兩個是一起到漢華廠來採訪的。”

林振華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便讓開身,說道:“二位請進吧,屋裡說話。”

徐海皓帶着宋瑩進了屋子,宋瑩躲着林振華的目光,臉上透着不憤的樣子。楊欣站在林振華身後,小聲問道:“這個男的是誰啊?”

林振華也回過頭,小聲說道:“跟宋記者一塊來的老記者,我剛才打了狼崽子,現在大狼找場子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也沒有刻意要迴避客人,所以兩個記者都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宋瑩自然是氣得嘴歪眼歪,徐海皓卻是呵呵一笑,說道:“林同志很幽默啊,我們可不是狼,我們充其量是披着狼皮的羊罷了。”

林振華把吃完了飯的碗交給楊欣,讓她拿去廚房洗,自己對徐、宋二人做了個手勢道:“二位請坐吧,想問什麼,儘管放馬過來。”

徐海皓自己拉了個凳子坐下,宋瑩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徐海皓依然笑咪咪地說道:“林同志,你和小宋可能有點誤會,我來解釋一下。”

“請講。”林振華道,看到徐海皓一直帶着笑容,林振華也不便怎麼發難,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徐海皓不緊不慢地說道: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我們新華社江南分社和江南日報社,都收到了署名為‘漢華厂部分職工’的匿名檢舉信,檢舉你們廠在分配新房的過程中,存在舞弊現象。為此,我們各派出了一名記者,前來採訪。江南日報社派出的是小宋,分社這邊派出的就是我。

我們是今天下午到達豐華縣的,我和小宋一起去訪問了一下你們的幾位廠領導,了解到了一些情況。晚上,我和小宋分了一下工,小宋到你家來了解情況,我則走訪了一些工人。

剛才,小宋過來找我,說你們之間談得不太愉快,我怕你們之間會不會有一些誤會,所以呢,就帶着小宋一起過來。一則呢,是替小宋向你道個歉。二則呢,想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一點。林同志,你看能不能給我們這樣一個機會呢?”

徐海皓說到這個程度,態度看起來又是十分誠懇的樣子,林振華也不便再板著臉了。他點點頭,道:“徐記者客氣了,配合記者採訪,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職責。”

“這話言重了。”徐海皓笑道,“我們不是警察,只是記者而已,你如果覺得不合適的地方,是完全可以不回答的。”

“沒什麼不合適的,你問吧。”

徐海皓道:“今天,我走訪了一些工人,聽到了不少關於你的傳說,有些還頗具傳奇色彩。當然,負面的意見也有一些,想必你也能猜得出來。我想先請你開誠布公地說一句,你認為自己得這樣一套住房,是否合情合理?”

林振華想了一秒鐘,然後回答道:“合理,但不合情。”

“願聞其詳。”徐海皓說道,他身邊的宋瑩連忙拿出採訪本,開始記錄。

林振華道:“說不合情,是因為廠里還有許多工人的居住條件非常差,我家只有兩口人,甚至於到九月份之後,我妹妹考上大學走了,我家就只剩我一口人了。以一口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的確不合情。”

“言之有理,那麼你說合理,又是何故呢?”

“說是合理,原因在於這是我應得的待遇。我和這位宋記者說起過,我們的制度,應當是獎勤罰懶,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我做的貢獻大,就應當光明正大地享受應得的待遇。如果為了人情就剝奪一個有突出貢獻的職工的待遇,以後還有誰願意努力工作呢?”

“這話也有道理,還有嗎?”

“還有,其實我也可以不要這套單元房,因為我家原來的居住條件也並非那麼惡劣。但我還是堅持要了這套房子,我這樣做的目的,在於在廠里宣揚這樣的一種作法,要讓所有的職工知道,大鍋飯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改革開放的年代裡,誰努力,就有回報。如果你有能力,大房子,小轎車,名牌服裝,還有宋記者非常不滿的電飯煲,都是可以擁有的。”

“你是說,你是故意這樣做的?”徐海皓不愧是老記者,他非常敏感地抓住了林振華話里透露出來的重要信息。

林振華道:“我倒沒想那麼深,不過,剛才和宋記者討論過之後,我認真想了一下這件事,覺得我做得沒錯,不但沒錯,甚至可能是有重大意義的。”

徐海皓點點頭,話鋒突轉:“林同志,既然我們談到這個程度了,有一件事,我倒想繼續向你請教一下。你如果覺得不合適,可以不回答,你看如何?”

“徐記者請問吧。”

“今天我們採訪你們朱鐵軍副廠長的時候,他說起關於你承包勞動服務公司的事情。他說到,按照最早你與廠里簽訂的承包協議,在春節前你可以拿到7000元的承包款,但你沒有拿,卻把這筆錢投入到勞動服務公司的擴大再生產里去了。我想問問,你為什麼不拿這筆錢?”

林振華道:“徐記者,你這個問題問得正好。關於承包款的問題,廠領導爭論得很厲害,大家都不敢把這筆錢發給我,生怕我因此而犯錯誤。我呢,則是想把這筆錢投入到企業中去,等到企業發展起來之後,我能夠在企業中擁有自己的股份。這樣做是否可以,目前誰都說不清楚,連廠領導都搞不清楚是否有這樣的政策。你是新華社的記者,你的話能夠上達天聽,能否替我問一問管政策的人,看看我這樣做是否合適。”

“你是說,你想未來能夠擁有勞動服務公司的股份?”徐海皓問道。

“沒錯。”

“可是勞動服務公司是集體所有制企業,資產應當是勞動群眾共同擁有的,你這樣做,不是把企業變成私人企業了嗎?”

“徐記者,你想想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個人對於集體企業的投入不能計算為股份,那麼還有誰願意向企業投資?企業如果沒有投資,那麼如何能夠發展壯大?國家現在非常缺少建設資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開一個小小的口子,讓願意投資的人,能夠有投資的機會。”

“你這個想法......”徐海皓沉吟了一會,說道,“抱歉,我不是制訂政策的人,所以不能給你一個回答。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把你的情況以及你的意見以內參的方式報上去,也許能夠有分管政策的部門看到這份內參,從而給出一個答覆。”

“如果能這樣,那就太好了。”林振華喜道,“徐記者,你要知道,我們基層太缺乏與上級溝通信息的渠道了。”

“呵呵,我們就是干這個工作的。”徐海皓說道,“所以,我們不是狼,我們是羊,是非常友好的羊哦。”

林振華扭頭對站在身後的楊欣說道:“楊欣,快去給兩隻羊沏點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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