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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芸無語,高高揚起眉毛:“你要再胡說,你就一個人練去!”

曾巧巧頓時止住了淚,抽搭着鼻子,從地上爬了起來。

“其實……其實我們仨本就是一個隊伍的。”曾巧巧聲若蚊蟻地說道。

她實在是想不通,這老師怎麼會將她們仨給湊到了一起。

“哦?”常芸略驚,抬眼間,那道盈盈笑着的清瘦身影已蓮步輕移,來到了她們的面前。

“芸兒妹妹,巧巧姑娘。”王晴柔輕輕頷首,眼神澄澈得如同雨後山澗。

常芸微微眯起眼睛,注視着眼前這個女人。之前拿她泄憤,如今她面對自己竟仍能如此淡然;不僅如此,昨夜她受到眾人譏諷,可她絲毫不受影響,仍是和煦地笑着,彷彿遭受的一切不過是隔靴搔癢,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她何時有了這樣的計較?

常芸沒說話,倒是曾巧巧微微揚起了頭,問向王晴柔:“晴柔姐姐,你本已突破體術二級,又為何會到我們這裡來呀?”

王晴柔一笑,像是早已她會這樣發問:“我久久無法突破三級,想必定是我基礎不甚牢靠。技藝不精,自然要反覆鞏固才好。”

技藝不精……

曾巧巧不禁偷瞄常芸一眼,見後者神色如常,她悄悄鬆了一口氣,說道:“那……不知晴柔姐姐關於腕力訓練,可有什麼好的方法?”

王晴柔眸光一閃,淡淡微笑:“我在暮雲府之前進行過全面的力量訓練,巧巧妹妹如若不嫌棄,我倒是有一兩個法子。”

她如此傾囊相授模樣,惹得曾巧巧瞪大了眼睛,神色里蠻是驚訝。

那些巫童都嫌棄她笨拙,可她並不蠢,早先在暮雲府之中,她可看得清清楚楚的——這個如在雲端的少女,雖然總是溫柔笑着,但從未對任何求助有過回應。

她彷彿懸崖邊的嬌花,雖美,但不臨人間。

可是現在……

她有些驚詫。

這兩人的互動,盡數落在一旁的常芸眼裡。

就是這時,身旁練習的巫童手上一滑,一塊石塊直奔這邊而來,曾巧巧本能地伸手一抓,那石塊穩穩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曾巧巧眼裡對王晴柔的驚詫,也轉瞬消散。

這一下,倒有些出乎常芸的意料。她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曾巧巧一會兒,想了想,她沉聲問道:“你達到體術一級,用了多久?”

“啊?”曾巧巧沒想到她問這個問題,歪頭想了一會兒,“一、一個月吧……”她還是有些不敢直視常芸的眼睛。

常芸頷首。

看來這個少女,並不像她表面上一樣懦弱無實。

這是不是也從一方面說明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這個道理?

想到這裡,她轉過身去,看向立在一邊的王晴柔。依舊是一臉淺淺的笑意,依然是優雅的姿態,王晴柔望向她的眸子里,是毫無波動的嫻靜。

常芸突然明白了。

她冷笑了一下。

“轟!”

突然,天邊響了一聲悶雷。

“要下雨了……”曾巧巧微微張開嘴巴,抬頭看去。

常芸收回視線,望向天邊。

那裡,黑雲壓城。

“嗯,要下雨了。”

她輕聲應道。

*

夏日的午後,潮濕悶熱,黑雲叢叢。

一扇朱漆大門轟然打開,一個粗壯家僕一聲暴喝,將一個乾瘦的老頭扔了出來。

隨後,是一個被草席裹着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面色慘白,已不知死活。

“滾!”家僕怒目圓瞪,伸手就想關門。

“別……別!”老頭撲上去,渾濁的雙眼裡滿是哀求,他蜷着身子,彎着雙腿,幾乎是要隨時下跪的姿態。

“求求你,救救我聰兒,救救我聰兒……”

年過花甲的老頭髮出沙啞的聲音,如同哀鳴的禽鳥。

“救什麼救,我家巫女大人沒宰了你,已是對你天大的恩賜!你再不走,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家僕用力一關,哪料那老頭仍舊是不死心,雙手猙獰如爪,緊緊地扒在了大門邊上。

“你找死!”家僕暴怒。

“求求你,救救我家聰兒,之前答應要救的,答應要救的啊……”

家僕所有的耐心在這一剎那全部消失殆盡,眼中狠決一閃而過,下一刻,他雙手猛然一拉,重達百斤的朱漆大門轟然闔上!

“啊!”

老頭的十指都被夾斷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呼。

“求求你……求求你……”

“巫女不能言而不信的啊……”

殘破不缺的手掌拍在門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紅。

可是哪還有人回應他呢?

他枯瘦入骨的身子如同一片秋葉,蕭瑟地跌落在地。

“聰兒,聰兒……”他朝着被草席裹着的年輕男子爬了過去。這是他的獨生子,是他程家唯一相傳的血肉,是他被鄰里交相稱讚的聰兒,是他這輩子的最後的希望……

可是,無論他怎麼呼喚,草席里的年輕男子都緊閉着雙眼,連呼吸都愈來愈弱了。

“是爹不好,是爹不好……”

老頭身子一抖,幾乎是匐在了年輕男子的身上。

是他以為得到了巫女的首肯,就能治癒聰兒的重病;是他以為從清雲鎮來到了雲水鄉,寄居在巫女的府邸里,就能高枕無憂;是他……

背叛巫女的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嗎?!

驀地,章大夫的話語在他耳畔響起!

是了,原來是這樣,是因為他背叛了暮雲巫女,所以遭了報應……一定是這樣……

“呵、呵呵……”他咧着嘴,想笑,卻笑得像哭。

就在這個時候,一滴雨滴落在了他的鼻尖。緊接着,是兩滴,三滴……夏日積攢的黑雲終於放棄了掙扎,傾盆大雨像是泄閘後的洪水,渲然落下!剎那間,天地為簾,整個世界只剩下雨,雨,雨!像是要洗刷所有的污垢與塵埃,滌清所有的奢望與罪惡!

那雨重重打在老頭臉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他的眼裡只有草席里裹着的兒子,只有那抹立馬就要消散而去的靈魂。他用盡全力,想拽動草席到屋檐下避雨,可是瘦弱不堪的他,又哪裡拽得動一毫……

“不!”他撲上去,用自己的身軀來為自己的獨子擋雨。可是那雨,那冰雹,從不曾憐憫過他。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年輕男子再也沒有了呼吸。

正當壯年,風華正茂,卻死在了裹屍的草席里,死在了磅礴的大雨里,死在了親生父親的懷裡……

老頭揚起頭,張大嘴,想嘶吼些什麼。

他發出痛苦的嗚咽。

雨,越下越大了……

……

在不遠處,一把玄色油傘下,立着一個女人。她上着白色交襟,下着青色長袴,風吹來,揚起她的束髮和衣袖。

以傘為中心,周圍半徑一尺的空間里沒有一絲雨,形成了一個詭異的真空。

在她的身邊,還站着一個陶瓷般的小女娃。

那女娃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年紀,一雙眼睛又圓又大,眼裡卻不似同齡女孩的天真,反倒有些狡黠和詭譎。在她的右手上,拿着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娃娃。

此時的她,笑呵呵地抬頭望着那女人,銀鈴般的聲音說道:“沒想到,來了一次雲水鄉,竟遇見這樣的有趣事兒。”

聞言,女人眼裡閃過一抹精光,沉聲說道:“你說沒有法子,這不,法子就送上門來了么?”

“哦?”女孩眨眨眼睛。

女人咧開鮮紅的嘴唇,指指還趴在地上痛哭的老頭。

“你去把他領回來。”

她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