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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術是傷筋動骨泄元氣的事。方大爺一把歲數,兩年之內挨了三刀,哪裡長癌切哪裡。

一般人沒他這運氣,癌症被發現時要麼擴散要麼轉移,都處於已經沒有治療價值的第四期,基本上靠開的大劑量止痛藥挨日子,一口心氣撐着能多活些時光,要是自己個都不惦着活了,死亡可能就一兩天的事。

但方大爺的家人照顧得極周到,定期檢查做得勤快,發現的新病灶都處於早中期,對症治療效果不錯,勉勉強強撐到現在。

他年歲大了,新陳代謝沒有年輕人旺盛,傷口癒合得極緩慢,消炎藥吃着,體溫也常年37度以上。他在床上躺得時間長,身子早就虛弱得不行,常年離不了人伺候,活着就是干受罪。

奈何兒子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當沒爹沒娘的孩子,他少不得不能透露出丁點喪氣樣來,寒了兒子們的心不算,還得讓兒媳婦們以為他得了便宜賣乖,尚能請醫問葯,已經比大多數無人照顧的強出不知道幾條街去。久病床前無孝子絕對不是說來玩的。

趕上這兩天天氣不好,外面飄雪,屋內見不到陽光,又陰又冷,可是再冷,以往也凍不着他一個病人,長江以南統沒有暖氣,他們取暖就靠着空調和電暖風,床下再鋪一床電熱毯,多多喝水對身體反正沒妨礙,只要不渴着乾著,所有設備齊上陣,方大爺的卧室里溫暖如春,除了味道難聞些,樣樣都不錯。

奈何所有取暖設備對電力的依賴太高,昨天天那樣冷,很多人都扛不住,紛紛用電取暖,用電量一大,小區帶不了這麼大的負載,可不就得跳閘了。

不知道誰家的設備老化,年久失修,昨天一天加一夜,這電閘是跳了合、合了跳,折騰個沒完,斷斷續續供的電,惹得周圍住戶破口大罵,卻是半點方法也沒用,叫了電力所的來檢修又如何?主線路沒問題,是誰家自己短路,單戶私換的漏電斷路器額定電流又大,不跳自家的,可不得跳全小區的。

別人凍一凍不要緊,方老爺子這身子骨可禁不得凍,小輩們着急去超市買回好幾個熱水袋,煤氣燒水,滾開後兌好冷水,比體溫高那麼七八度灌進去,塞進老爺子被窩四五個,隔一斷時間換一回,伺候的人一夜沒睡,熬得兩隻眼睛通紅。

就是這麼精心加小心,方老爺子還是在第二天早上連打幾個噴嚏,差一點將脖子上的傷口震裂,已經微微有些滲血,眾人一通忙亂幫着換藥包紮。早上寒意逼人,凍着了老爺子,下午就發起燒來。

方老爺子三個兒子,姓名一路排開,之孟、之仲、之望。其中以老二之仲最有出息,家裡最有錢,基本上老爺子的治療費要拿大頭的,老大之孟離得最遠,平常雖然也常回來看望,卻到底因着一家老小也得靠着他養,不能常年在身邊,也只多多地送些錢來給老爺子平時吃用。

剩下的這個小兒子之望,事親至孝,雖然沒什麼大能耐,卻最是老實不過的性子,照料老爺子的責任基本上他是一肩承擔的,連工作都辭了。

兩個哥哥自覺委屈了弟弟,只能從金錢方面多多補貼,給的比他上班時掙得多得多,對弟弟以及弟媳婦也多有感謝之詞,並無居高臨下,惹人不快。甚至兩個哥哥還明跟方老爺子商量,等他真有那麼一天,家裡的老房子就留給之望一人,也不能平白讓他犧牲了去。一家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遠近聞名。

方之望給老爺子收拾完了傷口,又扶他上了廁所,自己準備好早餐,半個小時再過來,老爺子已是燒得滿臉通紅,人事不醒了,嚇得他連裝糊糊的碗都打翻在地,急忙給大哥打電話,叫他開車過來送老人家去醫院。

方老爺子病得只剩一把骨頭,全身上下加起來估計也就百來斤,方之望其實一個人抱着他爬七八層樓不帶喘氣的,他直接帶着父親下去,再打個車都比叫大哥開車過來方便。但抱着個看起來就不好的老人家送出租,一般的出租車司機都不願意拉,他們可以救急,但是萬一老人沒在車上,可就太不吉利了,因此常常拒載。方之望自己不會開車,只得每次都麻煩大哥。

方之孟很快就到了,待三弟抱着老父上了車,一路又快又穩當地奔着腫瘤醫院去。他們常來常往,兩年多,這路跑得熟得不能再熟。

方之孟找地方停車,等進醫院時,就看到方之望已經帶着老父掛上了常年的醫師,自己坐在候診室,懷裡把老父親抱得嚴嚴實實,其他患者投來好奇的目光,熟悉的醫生護士衝著他們笑,方之望眼裡除了老父,再看不到別人。

候診時間很長,腫瘤醫院自是不會少了病人的,每個來的都或多或少有些重的輕的的毛病,可以治療就算在輕的這一列里,誰叫這是腫瘤醫院呢。所以哪怕方老爺子看着不好,也到不了掛急診的程度。

等了近兩個小時,好容易終於輪着,兄弟倆都隨老父親進了診室,跟醫生打招呼:“方哥,這次又麻煩你了。”這位方醫生,全名方權義,今年五十齣頭,比方之孟將將大幾個月,是腫瘤醫院排得上號的主治醫師。

他跟方之孟一家並沒什麼血緣關係,不過姓着同一個姓,又常來常往,方家兄弟對他客氣周到,請他吃過幾次飯,逢年過節多有走動,倒是當朋友處下來。雖然他也知道方家是為著方老爺子的病,但只看這幾兄弟對父親一片孝心,方權義就認為他們是可交之人,對他們倒不反感,天長日久,還真處出幾分真情來。

“老爺子這是怎麼了?”方權義記得方老爺子的複診時間,還不到日子,看方家兄弟倆又面露焦急,以為老爺子病情惡化,心裡咯噔一下,忙從椅上站起來,探頭去看。

方老爺子面色潮紅,牙關緊閉,滿面是汗,倒把方權義唬了一跳,聽方家兄弟一解釋,再探手摸了摸老爺子的額頭,看看他的傷口,才長出一口氣:“不礙的,雖然上了歲數又有別的毛病,燒一燒也算不上太壞的事。怕就怕他連燒都不燒,自己機體的殺菌能力都沒了才是真不好。我這開點葯,輸輸液,先把燒退退,這兩天先住醫院觀察觀察,做做常規檢查,結果出來再細看,別往家折騰了。你們安安心。”

方權義見兄弟倆點頭,打開電腦下醫囑,方之孟接過單子去交錢提葯,方權義則交待個小護士,帶着他們先去病房安頓,住院手續慢慢來不急。

到了住院部,熟人更多,方老爺子可是個名人,知道他的不在少數,便是有新來的認不得他的樣子對不上號,也必定聽過他的事。現在這個金錢至上快節奏生活的年代,久病床前還一家和睦的,絕對可以上新聞頭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