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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跨院仰止齋。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女兒怕您傷神,便讓下頭先瞞着。”左滴細心幫母親掖掖被角,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楊氏經過謝寧歌的調理,面色紅潤許多,她含笑看着小大人似的女兒:“我的寶貝女兒長大了,知道心疼娘親了。”
左滴皺皺鼻子:“滴兒一直都很心疼娘親的。”
楊氏寵溺地點點她鼻尖:“你少惹出些禍來,娘就燒高香了。查案是官府的事,你少跟着摻合。”
左滴嘟嘴:“女兒不關心孫姨娘,但那個兇手很有可能也是毒害祖父的人,女兒豈能袖手旁觀?”
“你啊,也不知道隨了誰,生來就有操不完的心。難道諾大的左府沒能人了?還得事事讓你出面?”楊氏滿臉的不贊同。
“娘放心,女兒悄悄查,不會驚動旁人的。爹爹打聽後宅之事總歸是不便,女兒多少也能幫襯些。”左滴拉着楊氏胳膊撒嬌。
楊氏拿她沒辦法,嗔怪的搖搖頭,不再費口舌。
……
出了仰止齋,左滴帶着秋菊回到曲徑園。
秋菊看着滿臉沉思之色的主子,忍不住道:“小姐,這不是明擺着嗎?二夫人先是鬼鬼祟祟去刺探卧床的老太爺,之後孫姨娘前腳找過她,後腳就被毒死了,若說只是撞破大姑爺來索要錢物,何至於殺人滅口?說不得就是聽到些要緊話,才遭此橫禍。”
左滴收回心神,看着一臉篤定的秋菊,忍不住笑:“你做丫鬟屈才了,該去做個女捕快。”
秋菊跺腳道:“小姐又挖苦奴婢,您倒是說說,奴婢說的在不在理?”
“你說的都在理,”左滴不再開玩笑,正色道,“可是你覺不覺得太巧了?所有的矛頭都對準二伯母,就像是故意安排好的。二伯母掌家這麼多年,想弄死個姨娘很簡單的,何至於留下這麼多把柄?況且,有幾件事讓我很在意……”
秋菊驚呼:“小姐,您的意思是,莫非兇手另有其人?”
左滴皺眉:“現在還不確定,只是有些疑惑,待寶芽和寶枝回來再說,我讓她倆去打聽些事情。”
秋菊想不明白,索性不再費神,橫豎聽主子安排就好,忽聽左滴道:“今兒個還沒給祖父請安呢。走,咱們去正院。”
秋菊滿頭霧水,怎就突然說到請安去了?
她心裡疑惑,手底下卻沒停頓,利落拿起外袍,追上主子的腳步。
……
正房內院。
左老太爺眯着眼坐在樹下躺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長毛毯,臉色比前幾日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除了雙唇微紫,面容瘦削,其他都瞧着與常人無異,任誰見了都無法跟之前那個行將朽木的老人聯想到一起。
他旁邊坐着的左老太太,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
“老爺,知道的是大郎秉公辦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風敗壞。誰家死了個姨娘還要大張旗鼓鬧到官府里去?嫌不夠丟人怎地?”
左老太爺置若罔聞,昏昏欲睡地曬着太陽。
左老太太念叨半天,瞧見老太爺的模樣,愈發氣憤。
她重重拍拍椅背:“老身這麼多年來,養育子嗣管理後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大郎回來,老爺就立刻如此不待見,難道想將老身休棄不成?”
左老太爺耳朵動了動,眼睛睜開一條縫,嘆息道:“你想哪兒去了,國安諾大一個康國都治理得了,難道會查不清後宅里的小案子?你這般處處阻攔,瞧在外人眼裡,還道是心虛呢。”
左老太太驚駭地睜大眼,臉上褶子都被撐平不少,顫顫巍巍道:“你我夫妻三十餘載,竟會疑我?”
她將拐杖往旁邊一扔,兩手叉腰氣勢洶洶:“你今兒個要是不把話說清楚,老身就跟你沒完!”
左老太爺無奈掏了掏耳朵,聽着耳邊老妻連珠炮似的喋喋不休,重新將眼睛闔上,換個舒適的姿勢,繼續眯着。
……
左滴帶着秋菊,打算直接去看祖父,結果剛走到偏院,就聽到內院傳來祖母的憤怒咆哮。
她頓住腳步,心中犯嘀咕,這會兒進去豈不是正好撞在槍口上?
本想着先回去,過會兒再來,餘光瞥見有個白色身影蹲在地上忙忙碌碌。
左滴心中好奇,走近瞧,發現原來是祖母身邊的沈姨娘,她手裡拿着把小鋤頭,正蹲在角落裡翻土。
“沈姨娘,您這是作甚?”左滴看了一會兒,見她只是全神貫注,忍不住出聲問道。
沈姨娘聽到聲音,慢慢抬頭,看到是六小姐,臉上一抹輕笑:“陪老太太過來的,老太太要跟老太爺談事情,奴婢就自行找點事做,也好避開。”
左滴聽她一口一個奴婢,想到之前的疑問,便對秋菊道:“你先回吧,我跟沈姨娘聊聊天,橫豎沒別的事。”
秋菊應下,將手裡拿的外袍擱在石凳上轉身離開。
沈姨娘扶着腿站起來,輕拭額上香汗:“六小姐莫要過來,免得弄髒鞋襖,奴婢過去敘話便是。”
左滴沒強求,坐在花亭里等她過來。
沈姨娘將身上浮土拍乾淨,又拿帕子凈手,後施施然走過來,舉手投足從容淡定,瞧上去分外賞心悅目。
“沈姨娘好興緻,這麼冷的天還來培土。”
“叫六小姐見笑了,奴婢平時就愛擺弄些花花草草,一時手癢。”沈姨娘神色淡淡。
左滴抽抽鼻子,面露訝色:“難怪沈姨娘身上的香味這般好聞,淡雅別緻。”
沈姨娘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包,遞給左滴:“自己閑來無事配的,六小姐喜歡就拿去。”
左滴不好意思道:“只是說說而已,怎能真收下。滴兒只是想到娘親不喜濃香,若沈姨娘有多餘的,滴兒便厚着臉皮替娘親討要。”
沈姨娘不以為意,收回荷包,歉意道:“是奴婢想岔了,怎能將用過的香包送給大夫人。改日奴婢做個新的,給東跨院送過去罷。”
左滴感激笑笑:“有勞沈姨娘了。對了,”她忽的話鋒一轉,狀若不經意道,“沈姨娘為何總稱奴婢?卻是平白矮人一頭。”
沈姨娘面色微變,彷彿沒想到她會有此問,臉上浮現一絲苦澀:“身不由己罷了,做奴婢還是做姨娘,橫豎不過老夫人的一句話。”
語畢她欠欠身子,輕聲道:“六小姐想必是來探望老太爺的,您且進去吧,奴婢告退。”
左滴看着她輕飄飄的身子,彷彿一陣風便能颳走,心中不由閃過一絲憫意。
所謂身不由己,大抵就是像她這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