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呵~欠~”
我伸了個懶腰,睜開朦朧睡眼。正午的陽光灑在身上,曬得人懶洋洋的。
“小小姐,您在哪兒啊?別嚇唬老奴,快出來啊。”
遠處傳來管婆婆焦急的聲音。
正是她的叫聲將我吵醒,我不滿地晃了晃身下樹榦:“我在這兒呢,別叫了,這就下來。”
撐住粗壯的樹榦,我欲爬下樹,誰料腳底踩了個空,瞬間失重感襲來。
慘,又要屁股着地。
我認命地閉上眼,等待這不知第多少回摔落樹梢。
“嘩”
一陣風聲掠過,我沒感受到預期中的疼痛,卻掉落到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隆師,叫您看笑話了,這是老夫不成器的小女兒,名叫宛絲。”
耳邊傳來父親的聲音,“宛絲,還不趕緊跟隆師道謝。”
我趕緊睜開眼,一張爽朗的面龐映入眼帘,帶着和煦的微笑。
看到這張笑顏我竟忘了羞澀,獃獃地沒做反應。
老天,他就是隆師?曾祖父在世時結交下的異人?他怎會這般年輕……
“你還要賴到何時?”隆師張口,聲音鏗鏘有力,語氣帶着些許揶揄。
我醒過神來,慌忙從他懷中跳下,臉上爬過一絲紅暈。
“宛絲見過隆師,謝、謝隆師救……救樹下花草一命。”
本想謝他救命,話到嘴邊改了口,就算他不出手,從這裡掉下來也摔不死人啊。
不知怎地,我突然就想頑皮一下,想看看他的反應。
隆師很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道謝,先是愣住,隨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奇略的這個女兒了不得,日後必有大造化。”
父親名叫古奇略,為人豪爽喜好結交朋友,也最是疼愛我。
父親剜我一眼,對隆師搖頭苦笑:“慚愧慚愧,小女不成器,叫隆師見笑。”
我沖父親調皮地扮個鬼臉,咯咯笑着跑向聞聲而來的管婆婆,心中有波瀾微盪。
這是我與隆師的第一次見面,他名隆遠,是一位四百多歲的異人,同時也是我古家的供奉。
彼時,是古家最輝煌的年代,就連國的皇帝都得依仗古家才能坐穩帝位。
……
塵土漫天,廝殺聲不絕於耳。
到處都是血腥味,外頭飄着的,喉頭咽下的。
一路的刀光劍影,一路的殘肢斷臂,我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那些我熟悉的,朝夕相處的人,一個接一個變成屍體,為我鋪就出一條血肉模糊的逃亡之路。
我沒有哭,心中滿滿的都是不解,我只是頑皮地逃了一回家,因為不想嫁給大皇子墨向天,就因為我逃家,老天就要這樣懲罰我嗎?
“小小姐,老奴……跑不動了。”
管婆婆鬆開了一直緊緊攥住我的手,一屁股跌在地上,氣喘吁吁。
我停住腳步,反手將她拉起,厲聲道:“不行,必須要跑,停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管婆婆被我拽着踉蹌幾步,露出苦笑:“小小姐,老奴……不想再連累您了。您腿腳快……就讓老奴再為您擋住一波,您一定得平安啊。”
我鼻子酸的厲害,聲音卻越發冷冽:“不行,你連一個呼吸都擋不住,撐着,你必須跟我一起回去。”
管婆婆眼中淚花閃爍,她吃力地將我的手扒開:“您得改改脾氣……家中怕是有變……老奴,來生再侍奉您……”
她的力氣突然變得很大,我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她一把推開。
我看着管婆婆踉蹌着往來路奔去,她花白的髮絲在風中搖擺,我的眼角終有一滴淚滑落。
一改之前的凌厲,我聲嘶力竭地衝著她的背影大喊:“回來不要再為我死是我錯了婆婆你回來我再也不逃家,再也不……”
一滴淚後,是淚水滂沱,擋住我的視線,淹沒我的嘶喊為哽咽。
我跪坐在地上,雙手掩面泣不成聲,不想跑了,就這樣死掉吧。
已經沒有人了,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良久,良久。
“宛絲,對不起,我來晚了。”
微風掠過,空氣中突然出現一股熟悉的氣息。
緊跟着,響起他的聲音。
是隆師!
我自絕望中醒來,透過淚水,看到他魁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他的腳下,是暈厥過去的管婆婆。
“嗚嗚嗚,為什麼,隆師,這一切是為什麼……”
我顫抖着伸出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擺,語無倫次地哭喊着。在他面前,我終於可以卸下堅硬的外殼。
隆師輕嘆一口氣,將我攙扶起擁入懷裡。
我瞬間被無盡的安全感包裹住,眼前一黑,心安理得地昏厥過去。
……
我想,我大概是瘋了。
我竟然愛上了一個比我年長好幾百多歲的男人。
幼時跌落他懷中撒下的種子,在他如天神般降臨到我面前時生根發芽。
這是我醒來後發現的第一件事。
從前只知道隆師武藝高強,竟不知原來他的廚藝也是那般了得,我是聞着飯菜的香味醒來的。
剛睜開眼,便看到桌前熱騰騰的飯菜與管婆婆強顏歡笑的臉。
“小小姐,您終於醒了。快吃點東西吧,這都是隆師特意為你做的。”
管婆婆扶我起身,一把將筷子塞到我手裡,同時也塞住了我想要出口的疑問。
我默不作聲地往嘴裡扒拉飯菜,目光越過飯桌看向背對我站在門口的男人。
男人魁梧的身形如同一棵巨樹,只是站在那便給了我無盡的勇氣。
我了解管婆婆,一旦她想隱瞞很重要的事時,便會焦慮地喋喋不休,我放棄了盤問她的念頭。
食不知味地用過膳,管婆婆將碗盤收拾好端下去。
我走到門口的男人身旁,注視着他:“隆師,告訴我吧,古家還有多少活人?”
男人轉過身,目光中有悲憫也有歉意。
看到他的眼神,我腦袋嗡地一聲,如遭雷擊,身子晃了晃差點沒站穩,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
“一個都沒了嗎?被滅門了嗎?復生衛也沒幫上忙?”
隆師趕緊伸手將我攙住:“宛絲,你先歇上幾日……”
我反手攥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嬌生慣養的花,我是古家的女兒,不要瞞我。”
“古家……滅門,復生衛盡數自裁,僅余……十人。”隆師的聲音不復爽朗,頗為苦澀。
我閉上雙眼,緩緩地軟倒在他的懷裡,再也聽不見外界半點聲音。
耳邊反覆回蕩着“滅門”,“僅餘十人”……
這,是我醒來後知道的第二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