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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風與左先生商量過應對之法,又閑聊了幾句家常,便往璟萃院回了。

剛進院子,有媳婦子上前說是老夫人請他得了空過去一趟,陸長風應了一回,腳下往小書房走去。

蔣家人在屋子裡聽得外頭有請安問好之聲傳來,忙站起身來。

陸長風徑直進了屋子,大馬金刀地坐在紅木做成的透雕螭紋攢花靠背扶椅上,這是他平日里看書之所,正靠着窗,剛坐下便拿手揉了揉眉心。

遠水跟在後頭,見狀便退了出去,吩咐兩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去沏茶。

點了陸長風常喝的瓜片和方才左先生贊了句“好茶”的雨前龍井。

小丫頭子面容俊秀,年紀不過九、十來歲,卻已在陸家伺候了兩三年,聞言不禁疑惑地看了遠水一眼。

這位今兒怕不是昏了頭吧?

裡頭坐的仨人不過尋常農家打扮,上龍井?還是明前的?

其中一個便帶着猶疑上前問道:“這……怕是不大妥當吧?”

遠水打發道:“我還能害你個小丫頭片子,再不去該遲了。”兩人這才訕訕地走了,他便守在門外。

再說屋裡,若香領着蔣南秋,蔣佳月正站在她身側,先未坐下,便要跪下來。

“不必多禮。”陸長風抬手止住了。

“多謝四公子前些日子出手相助,小婦人感激不盡,實在無以為報,只得攜了家人過來給公子磕頭,還望四公子不要嫌棄婦人無狀。”若香卻感念他的恩情,執意要跪。

她本去了莊子上求見,李婆婆卻說主家那日一早便去了江陵的陸府,於是才又拖了一兩日過來。

陸長風聽罷,便不好再攔,否則倒顯的他嫌棄這謝意寒磣了。

本也不過是隨手吩咐了一句,只是看在這家的小娘子與她有幾分相似,不忍這姐弟與她一般落個年少失怙的可憐模樣罷了。

“多謝四公子。”蔣佳月隨着若香跪在地上,以頭磕地。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綉小葉碎花的布衫,並未帶什麼首飾,連農家常見的紅頭繩都無一根,一頭青絲只用了墨綠色布條綁了兩個丫髻,清清爽爽地,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一頭磕下去抬起來再磕,鬢邊便有碎發垂落下來。

陸長風坐在扶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頸窩處也有碎發未曾挽好,毛茸茸地擱在裡頭,隨着動作一曲一直。

怕是有些痒痒,蔣佳月抬手想撩鬢邊頸窩裡的頭髮,卻忍住了。

落在陸長風眼裡。

磕完三個頭,蔣家人這才起身,額頭眼眶都隱隱有些發紅,尤其是蔣佳月,她皮膚嬌嫩,額頭落在地上,已是一圈的紅印了。

陸長風見他們三人仍是站着,隨手指了指兩邊一溜三張黃花梨的矮凳,“坐下罷。”

若香這才領着一雙兒女坐了,卻不坐全,只挨了小半張凳子,方要再謝,恰遠水在屋外通傳了一聲,領着兩個丫頭進來奉茶,便打住了話頭。

陸長風端起茶吃了一口,自然瞥見給蔣家上的是兩盞湯色清亮的雨前龍井,因了蔣南秋年紀小,面前擺的是一隻青瓷小碗兒,裡頭是加了飴糖的杏仁酥酪。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遠水,遠水正低着腦袋領了兩個丫頭子退出去。

個個都猴精猴精地。

在陸長風面前若香也不好喝茶,因而道:“本不該就這樣厚着臉皮過來,只是小婦人家中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只得腆着臉領了四公子的恩情。”

“蔣娘子不必掛懷。李嬤嬤是府里經年的老人,又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這麼些年,聽說您與李嬤嬤認了乾親,這點體面怎麼也是應該的。”

陸長風說著,眼角捉到蔣南秋不時偏頭去看那碗酥酪,卻忍着一口也沒動。

姐弟倆性子倒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都有忍性。

他便勾了勾唇角,露出極淡的一個笑意來,對蔣南秋道:“這是家中廚子專做了給你這般大孩子吃的,略有些甜口,卻很香濃,若想吃了嘗嘗味兒也無妨的。”

若說方才與若香說話時是平淡不驚的客套,此時語氣卻是少見的和善了。

只怕朱三之流聽了,少不得吃一大驚,更堅定了心裡頭那點歪腦筋。

蔣南秋看了看娘親,又轉頭去看姐姐蔣佳月。

蔣佳月露出個鼓勵的笑來,對弟弟點點頭。這一顰一笑地模樣,便與陸長風僅見的兩次有了極大的不同。

頭一次見她時,是悲傷裡帶了緊張的,慘兮兮髒兮兮地找他求參,又十分果敢堅定地說願意為奴為婢,得了應允還露出不敢置信地傻樣來。

方才見她,臉兒白凈了,衣裳也漿洗縫補的十分用心,整頭齊腦的來了,沒了當時的惶然,可說起她爹時也忍不住眼眶發紅,只是面子上卻很清淡,不大露出容色來。美則美矣,只略缺了些韻味,不大生動。

此時方才露了笑,他不知怎地便想到那清風拂過淡雅的水墨江南,忽然就明快起來,直沁人心脾。

倒是蔣南秋一聲清脆的“謝謝四公子”斷了他的思緒,小人兒朝他笑了笑,拿了調羹一口一口抿着吃。

“咳咳,江先生醫術高超,他若說能治絕不是妄言,蔣娘子盡可安心。”陸長風咳嗽了一聲,寬慰道,便亦無話再可說的了,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若香雖然明了,卻面有難色,猶豫了片刻,開口道:“還有一事,關於參錢……”

陸長風聽她說起此事,正要說不過是自己那日說著玩笑而已,蔣佳月卻忽然站起身,福了個不大周正的禮,脆生生問道:

“陸四公子,小女子何時進府當差?”

“可否請四公子再寬限幾日,家中還有些瑣事需料理一番,三日後小婦人必定送小女過來。”若香亦道。

應下的事,就沒有反臉不認的道理,尤其是蔣大郎因此保住了性命,若香雖不舍女兒,卻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

陸長風聞言,話到了嘴邊便打了個轉兒,再出口時已改了說辭,“既如此,便整理了家中之事再來即可。”

“多謝四公子寬厚體恤。”若香聽得他如此說法,又道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