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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過來,蔣佳月只覺得一陣陣發虛,身上全沒了氣力。

她隱約瞧着屋子裡有人出去了又進來,卻沒出聲,只靜靜看着外頭落進來的一縷餘暉,照着幾粒細小的塵埃慢慢起落着,心頭掠過一絲暖意。

她這幾日雖睡着,卻是昏沉一陣清醒一陣,外頭的消息都聽得到。

陸長風每每回了府,總要在她床頭說些話再去忙,夜裡也不肯獨自歇了,只躺在她身旁,就怕夜裡她醒來沒人伺候,任憑旁人說什麼,也不去理會。

這下人人都曉得陸長風的心意了。

若此前是怕他發怒,這才給了蔣佳月兩分體面,如今是正兒八經打心裡高看她了。

無他,蔣佳月和小群救了舒貴妃,惠宗帝親自擬的旨,誇她勇氣可嘉,至純至真,實為嘉敏善德之女子。

因蔣佳月已是陸長風的妾室了,惠宗帝思來想去不知該如何嘉獎,最後還是聽了舒貴妃的建議,賜了蔣家一門忠勇子爵府,雖未有實權,這榮耀可是實打實的。

蔣大郎既封了爵,蔣佳月再做妾便有些說不過去,只是陸家門楣高了些,若提做正室又不妥,樓氏為此不知和陸老夫人商談了幾次。

若陸長風不放心上也就罷了,抬個如夫人也算得體,畢竟是皇上親封的子爵府之女,外人就算詬病陸家規矩體統,那也是大不敬,着實對陸長風日後娶妻妨礙並不如何大。

這是天恩,聖寵。

難就難在陸長風自個兒的意思上了。

樓氏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又是放在身邊長大的,如何不知曉他的心思?以往便護着寵着,連個名分都沒坐實,就不準叫人欺辱了去,經了田家的事情後,更是捧在心尖尖上的疼。

樓氏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如果陸長風和當初璇娘一樣,明着抬舉她倒不算什麼,可陸長風偏偏巴巴兒地往人家家裡跑,轉過頭又把人放了回去,再巴巴兒地接回來,這一來二去,若是沒用情至深,斷不至如此做派。

因此樓氏才犯了難。

這日她剛料理了家務,向陸老夫人請過安,心中想着事,便不覺中到了萃院。

但見裡頭靜悄悄的沒有人聲兒,不止念波這樣的大丫頭,荷香等管洒掃的也不在,她正要問,初藍輕聲說:“這是四爺吩咐的,不叫人攪擾了。”她也拿不準該怎麼稱呼蔣佳月,只得這般帶過去。

樓氏聽罷,半笑了一聲,無奈朝棠錦軒去了。

她鮮少管棠錦軒的事,沒成想陸長風為著那丫頭,連自己給的念波都不願用了。

及至進了屋子,見玉蓮和碧露正捧了支半開的荷花插瓶,便朝初藍道:“這個時節竟還有荷花嗎?”

“夫人來了。”玉蓮聞聲,忙扭轉了身子行李,回道,“這荷花是四爺方才叫人送回來了,奴婢也不知是哪裡得來。”

這倆個是極溫厚老實的性子,倒也得用,但樓氏瞧了心裡總歸有些不舒服。

旁人奸滑或是備懶也就罷了,念波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也這樣防着,難不成還怕她吃了那丫頭不成?

初藍眼明心亮,知曉樓氏來全是一片關切,又是全心聽兒子丈夫的,並不是心胸狹窄的婦人。

樓氏最常說的,便是他們這樣的家事,實在不用錦上添花烈火烹油,陸長風又素有心計能幹的,她並不如何操心,因此向來對蔣佳月倒也寬厚,不曾偏見過。

但這會兒臉色卻有些不好了。

初藍心思一轉,已猜測了七八分出來,便笑道:“說來但是奴婢疏忽了,四爺知道夫人最愛茉莉,昨兒還着人送了兩盆來,開的正清秀,是奴婢一時忘了。”

樓氏聽了果然高興,嘴上卻道:“還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糊弄人的。”

只她又不是小姑娘家,萬萬不會因這點小事就叫兒子和自己離了心,倒有些自嘲。

轉過屏風,便是隔斷開的裡間,蔣佳月便躺在黑漆雕牙螺紋的高床上,眼見是還未醒。

初藍帶着玉蓮二人退了出去。

樓氏細細看着蔣佳月。

她這個年紀身份,不知見過多少人家的姑娘,或嬌俏,或嫵媚,或活潑,或嫻靜,不僅相貌出眾者繁多,知書達禮且又女工琴棋精通的也不少,多少都在她眼裡過了一遍,有幾個是十分般配陸長風的。

只是前有璇娘一事,後面譚家也叫人煩心,樓氏常想着,許是十幾年前那個癩頭赤足的和尚說的沒錯,是陸長風命裡帶的,大才大智,卻姻緣不順。

當年是在江陵莊子里遇着的,樓氏也還是個愛子的母親,聽了這些話自然不高興,以為是什麼想要趁機訛兩個銀錢的野和尚罷了,孰料下人給錢他卻不要,瘋瘋癲癲說什麼“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姻緣從來天定,紅線還須慢結”云云。

便搖頭晃腦地走了。

後來果真波折太多,又因為陸長風性子強,主意大,因而她雖着急陸長風的親事,卻從不強按了他。

樓氏原想着,正是多事之年,晚些定也好,國公爺也是這個意思,不讓她操心這些。

這一拖,就到了今日。

眼前這丫頭,長相確是俊秀清麗的,比她母親還要勝上一疇,且心性好,和她母親一般的堅毅,樓氏把人留下本就有些私心在。

“哎”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當初她一時意動,如何也料不到今日的局面。

舒貴妃是什麼人呢?

惠宗帝未冊皇后,不過是顧忌貴妃嫡親的哥哥在外出征,一來朝野未免爭議外戚勢大,二來貴妃無子,以往雖是皇子妃、太子妃,到底還差些。

但她這幾日聽的風聲,十有貴妃肚子里是有了皇嗣了。

後宮妃子為何私自出宮,樓氏不知道,但這丫頭這時候救了貴妃,等於保住了皇嗣,惠宗帝嘉賞蔣家,未曾提及蔣佳月,不過是顧忌他們陸家的意思。

若貿然抬了正室,難免怕陸家不願,旁人也說貴妃的閑話,與皇家不利。

只是……

樓氏苦笑一聲,自個兒那個傻兒子,正憋着一股勁,想用功績求一個恩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