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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黃昏往後,涼夜悄降的時分,弦月上柳枝,周邊有些淡淡的雲彩,將一彎月顯得更加朦朧。

林詩音房裡的東窗開着,窗邊的桌子正對着外面的月色。桌上的燭火被輕而許許的春風撩撥的一忽一閃,像是有萬種的風情在賣弄。

桌上鋪着一張宣紙,一枝狼毫的毛筆正在上面游飛。這是林詩音每日的晚課,入夜後總要臨摹一段貼子才會去睡的。今夜卻有些特別,因為不遠處“飄雲居”李樂的院子里總有絲竹樂聲傳來,間或還有李樂放粗聲線的公雞嗓子,很是煩人。心裡不由得嘆息,表弟自失憶之後總是顯得有些瘋癲。說話怪裡怪氣,做事也越發的古怪,好捉弄人,愛顯小聰明。經史子集不讀,卻偏要去看那些下流書。那天竟然跑去管家趙安那裡借了許多浪蕩書籍,也不知他一個小小的孩童腦袋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大表哥可也真是的,就不說管管他。李家還指着他中狀元呢,怎能就這麼荒廢了?

被絲樂吵得有些煩了,心也略有零亂,臨貼自然也不怎麼好。今日臨的是柳少師的《神策軍碑》,正寫到:“……握金鏡以調四時,撫璇璣而齊七政……”時,“飄雲居”那邊竟然傳來表哥李尋歡的聲音。

那聲音高亢,氣勢豪邁,與李樂先前唱的曲子是同一首。倒是比李樂那小雞嗓子好聽得多了。想到這裡,林詩音不由得會心一笑。耳朵里聽着表哥唱的曲子,漸漸地手中的筆也停了,她有些出神。香墨滴在紙上,漸漸暈化而開,烏了一片,卻又像是斑斑梅點綻放,她竟然都是不知道的。雙目里有春水蕩漾,臉上被燭燈一打,竟是紅了,她的人也有些痴了。

等聽到最後,李尋歡哈哈大笑時,她才回過神來。見貼子已經烏了,也不在意。便在下面不倫不類地寫道:“男兒自尋歡,紅顏覓詩音。”只是隨手而書,並無多少意義。看到尋歡與詩音兩個名字時,不由得微笑了,也有些得意。

就在心頭微微發燙時,便見伺候的丫環阿喜從外面歡歡喜喜地跑了進來,想來這妮子是聽見那別熱鬧,便悄悄跑去瞧了。果不其然,一進門開口便道:“小姐,小姐,小公子那邊可是熱鬧啦,二爺在舞劍,大爺也跟着撫琴呢,剛剛還讓鐵大爺唱小公子作的曲子呢,鐵大爺說他不會,竟然去弄蕭啦。不想鐵大爺那般粗廣的漢子竟然也會弄蕭的,而且還吹得很好聽呢。”

林詩音見阿喜說得熱鬧,微微笑起來,說道:“即然有英雄放歌,哪裡少得紅顏弄琴。阿喜,去把我的琵琶拿來,咱們也去!”

阿喜高興地應了一聲,轉身就往裡間屋跑,剛跑兩步突地回過頭來問道:“小姐,英雄剛剛自然是放唱了,那紅顏到底是弄琴哪,還是弄情呢?”

林詩音被她說得羞惱,順手抓起桌上的筆向阿喜擲了過去,嗲道:“你管我去……”

阿喜躲過丟過來的毛筆,做了個鬼臉兒:“小姐不知羞,奴婢又沒說小姐……呀!嘻哈哈……”

……

本來李樂只是打算和青梅青娥兩個人自娛自樂一下的,沒想到先是來了李勿悲和李尋歡,過了一會兒聽見熱鬧的趙管家和張護衛也來了。趙管家細心,來的時候竟然讓僕人們準備了酒菜,藉著要給三位公子送酒助興的當口便死皮賴臉地留下了。張護衛是個憨直的人,一時找不到借口,便道:“我是給三位公子打拳助興的……”惹的一群人哈哈大笑。

過了一會兒,鐵傳甲也跑了過來。他從來不要什麼借口,只說了句:“聽着這裡熱鬧,一個人獃著煩悶,便過來喝幾口酒。”

李尋歡哪裡肯放過他,便叫他唱剛才的曲子。鐵傳甲回了一句:“我不會。”然後很淡定地從懷裡抽出一支洞蕭來,說道:“你們唱,我吹蕭合拍。”於是不大的書房裡又多了一件樂器。

李勿悲也很是高興,見鐵傳甲拿出洞蕭就是些技癢,對身邊伺候的僕人道:“去,到我房裡把那架瑤琴拿來。”

一時間胡琴,洞蕭,竹箜,瑤琴亂奏成一團。李尋歡和李樂扯着嗓子唱“千秋霸業……”,到後來趙管家和張護衛也跟着唱起來。直到林詩音報着琵琶進門後,場面就徹底失控了。

林詩音彈着琵琶,一曲鏗鏘《將軍令》奏完,連歇都不歇地,轉了個音節,緊接着就是《十面埋伏》的曲子。兩隻手在琵琶上飛快拔弄,彈到最後竟然成了一片殘影。李樂很擔心她指頭上套的假指甲會像暗器一樣飛出去,不知道最後誰倒霉,反正李樂已經遠遠的躲開了。不過還好,這樣的事故並沒有出現。等林詩音彈完,大家又是齊聲叫好。

李勿悲與鐵傳甲琴蕭合鳴,奏了一曲《平沙落雁》,時而婉轉,時而悠揚的,很是好聽。到了最後兩人曲聲漸落,相視間便哈哈大笑起來,很有知音相遇的感角。李樂看到他倆的樣子,忍不住想到,難道這又是一段基情的開始?

屋子裡絲竹管樂聲不絕於耳,青梅青娥兩個人,一個將竹箜敲的叮叮噹亂響,一個更是賣力地拉着胡琴。當林詩音的《劍器曲》自她琵琶里竄出時,李尋歡一個箭步躍起,將掛在牆上的文士佩劍抽了出來,左手一杯酒,右手靈光劍。

一個劍光揚起,鐵傳甲便不由得大叫一聲“好!”一掌拍在身前的桌子上,桌子沒怎麼樣,桌上的酒壺已經跳了起來。伸出手指輕輕一彈,酒壺便似有了靈覺一樣飛向李尋歡。李尋歡的劍尖向壺底一點,酒壺便竄了幾個跟頭,向半空飛去。酒水自壺裡灑出,李尋歡將手裡的酒杯拋出,繞着酒壺的下面轉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裡時,酒杯便已經滿了。從酒壺裡灑出的酒竟然一滴都不曾掉在地上,盡數灑入杯中。將杯中酒飲盡,酒壺恰在此時自空中落下,劍尖又是一點,酒壺凌空而飛。如此往複,一邊舞劍,一邊飲酒,身體靈動若輕風,一身白衣輕舞劍,好似一條遊走的白龍,豪邁的歌聲便在這時唱響:“趙客縵胡纓,吳勾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一時間,滿屋的劍光酒雨,歌聲樂聲相和,好不動人,亦好不熱鬧。

李樂也喝了些酒,在旁邊跳起了太空步,只是穿着長衫,手腳有些不靈便,跳的跟吳老二抽筋似的,又惹起一陣笑聲。

李尋歡的歌聲盡,劍亦舞畢,酒壺自空中落下,劍尖輕輕一點,又回到了鐵傳甲的桌子上。壺裡的酒已經一點不剩。

林詩音見李尋歡唱《俠客行》舞劍,便有些蠢蠢欲動。將懷裡的琵琶丟給阿喜,看李尋歡已然將劍舞完,便跳過去奪過李尋歡手裡的劍。點頭示意阿喜,叫她開始配樂。阿喜的琵琶剛剛撥動,林詩音挽了個劍花,身體輕輕一轉,如同飛向天空的一朵海棠,劍光激發而出,如銀蛇亂舞,亦如花瓣綻放,一時間絢爛奪目。凌空舞劍中,便有一個輕靈的歌聲傳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四方動。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等歌聲漸低,琵琶聲音也叮叮而落。林寺音旋轉劍影,一片銀亮。劍自手中倏然脫出,只聽“咄”地一聲,釘入地上石板,有半寸許。最後更是得意非常的說了一句:“若有公孫劍器在,不讓尋常班定遠。”算是給她的劍舞做了注角。

一時間叫好聲四起,李樂呆了似的看着被釘在地板上的劍,當時就懵逼了,暗自告誡自己:“以後離這女人遠點……”

自李樂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的第一場派隊,就是這樣從開始到結束,一直持續到深夜……

……

大內紫禁城,太極殿。

此時夜已深了,勤勉的景和皇帝還在批閱奏摺。殿里的燈光通明,將巨大的太極殿照得異常空曠。景和皇帝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眼睛發暈,深吸了幾口氣,揉了揉晴明穴,覺得好受了一些之後,努力將最後幾個奏摺批完。看着若大的宮殿,無來由得感到一陣寂寞,一種讓人窒息而又恐懼的寂寞……

閉上眼睛,揉了揉眉頭,盡量將這種讓他感到不安的情緒驅趕開。長長吐了口氣,將放在龍書案上剛好溫涼不盞的茶水一飲而盡,叫了聲:“蕭敬啊。”

伺候在角落裡的內府大總管,秉筆大太監蕭敬趕緊邁着輕而利落的步子過來,回了一聲:“陛下,奴婢在的。”

景和皇帝點點頭,站起身來道:“朕有些乏了,陪朕出去走走,提提心氣兒。”說著話,已經邁出龍書案,向著殿外走去。

蕭敬趕緊跟上,走出殿外後招呼隨行撐燈的太監,宮女們小心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