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上

李勿悲一步一步走向巨船，不急，亦不許。

等走到巨船之下時，李勿悲才真正感覺到了這艘船的巨大與壓迫。與之相比，他自己就好比站在巨人腳下的小小昆蟲，舉目仰望，筆直斜向的船身一直延伸到極高之處，沒入漆黑夜空，似乎已經直入雲庭。

李勿悲並沒有被這樣的氣勢所嚇到，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的雙目依舊木訥無神，緩緩抬起腳步，踩在虛空之處，微一用力，另一隻腳也跟了上來，凌空而行，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就好像有一條看不到的階梯，襯托在他腳下。

凌空虛渡！

他看起來走的很慢，每一個步子都邁地清析無比。但是卻只用了半盞茶的功夫，他便已經到了船頭。慢，只是看起來而已。

抬目遠望，只見巨船極深處有一座極為高大的黑色樓閣，龐大的樓閣頂上掛着一塊巨大的沉舊匾額，匾額上面雕龍刻鳳，卻因為過於陳舊而斑駁，匾額的中央寫着兩個大大的篆字：蓬萊！

輕移腳步，登上巨船的甲板，緩步向內走去。將要接近一座船倉時，那船倉的門便在他剛剛接近的時候，緩慢打開。一隻蒼老的手從船倉里伸出來，扶在門框上。緊接着，一個身穿黑色道袍的老道士從裡面走出來。

他的神情看起來非常疲憊，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萎靡的狀態。倦怠的目光在李勿悲身上停了一下，沉沉嘆息道：“難道非要趕盡殺絕嗎？”

李勿悲沉默無語，他不明白對方說得是什麼意思。

老道士見他無動於終，再次開口道：“我等已然苟延殘喘到如此地步了，對天尊已經沒有任何威脅，難道就不能讓我等繼續苟活下去？”

李勿悲還沒有什麼動作時，那老道士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着，可是卻笑的異常凄慘。眼淚在笑聲中不停地往外流，捲縮着身子，如同一條狗一樣跪爬在甲板上，嗚嗚哽泣着，喃喃說道：“是了，是啊，天尊怎麼可能讓我們這些餘孽繼續活着？天尊從來都是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四個字的音調還未落下，老道士突然從甲板上一躍而起，從袖子里迅速抽出一支像是竹筒般的東西，對準李勿悲，按下筒柄上的機關。

“格拉”一聲輕響，筒口處傳來機簧連動的聲音，緊接着，一團炫目的光華從筒口射出，光華射出後，立刻分散開來，變成三十六條赤玉白的線條，在夜色下格外醒目，宛如三十六條蜿蜒攀行而出，帶着炫目光華的赤白色靈蛇，以比雷霆還要快的速度襲向李勿悲。

若是將鏡頭放慢，便可以看到，這三十六條赤白光華，竟然是三十六柄小孩指甲蓋大小的螺旋飛刀，每一個螺旋飛刀都由極為精密的機關組成，各部件齒輪緊扣，極速旋轉向前。

快要到達李勿悲近前時，又猛然間分裂出七十二道青玉色光芒，極為耀眼，炫目不可極，紛紛竄入李勿悲的身體，正好命中他身上一百零八正穴，不偏一寸，不多一分，完美無缺。

光華隱沒，一切歸於沉寂。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瞬間，是真正的瞬間，不是修飾，亦不是形容。只是這瞬時間，老道士已經跌坐在甲板上，沉沉的喘着粗氣，雙目圓瞪凸出，冷汗打濕他長長的壽眉。臉上出現一種劫後餘生的神色。

然而這種慶幸的神情還未來得急在臉上綻放，他的瞳孔便立即收縮成一點，驚恐之色取代了原本的表情，顧不得多想，身體一轉，腳下一點，踏音而出，向著巨船大後方奔逃，撕喊道：“真君救我！孔雀翎對他無用……”

李勿悲沉沉嘆息，感覺有些無奈，他本來是有話要問這個老道士的，但是對方偷襲太快，他沒有找到機會開口。

身體輕輕一顫，一百零八隻細小的飛刀自他身上落下。接着，緩步走向老道士逃走的方向，他似乎一點都不着急。

……

聽陸小鳳說到這裡，李樂忍不住驚嘆一聲，說道：“那練成這一招，不是等於天下無敵了？”

陸小鳳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道：“那也要看對手到底有多強，若是在宗師時練成這一招，面對大宗師，照樣沒有勝算。”

李樂點頭道：“明白，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渣。”

陸小鳳不置可否，沒有評價。

然後李樂收回目光，將李勿悲的手稿翻進下一篇，開頭寫着：“天絕地滅篇”。正準備往下看的時候，陸小鳳粗糙的大手忽然伸過來按在手稿上，將李樂的目光擋住。

李樂疑惑地看向他，不明所以。

陸小鳳道：“後面的招式我覺得你現在最好不要看。”

李樂不解，問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太過邪門。”

李樂大奇，他最喜歡這種邪里邪氣的東西了，在陸小鳳說出後面的招式太過邪門的時候，他的雙目都不由自主地在放光，探究式地問道：“怎麼個邪門兒法？”

陸小鳳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心裡是什麼想法，頗有些無語。

將李樂手中的手稿拿過來，重新合上，然後再交還到他手中，才接着道：“你的好奇心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你最大的缺點。若是你沒有好奇，你便會對所有的事物都失去探索之心，這樣的你註定在武道之路上走不遠。可問題在於，你的好奇心實在太重，凡事都要知道一個明確的答案，若是如此下去，以後怕是會得罪很多人。”

說到這裡，陸小鳳突然想到了自己，他年輕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固執地追尋一個又一個未知的答案，最後落到如此地步。無奈地笑了一下，心裡想到，或許李樂能成為他的徒弟，可能真的是上蒼的安排。兩個人都有很重的好奇心，總想得到個為什麼。

然而性格卻又完全不同，陸小鳳的性格太過隨性，年輕時縱橫武林，解開一個又一個迷題懸案，多數時候是因為他的隨性以及對這些迷案的興趣。

而李樂的性格又十分懶散，但是懶散中卻又帶着狠戾，更像一個操控棋盤的陰謀家。若是兩個人活在同一時代，說不定會成為朋友，但更大的可能會是敵人。

李樂聽他這麼說，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吹牛皮道：“我從來都沒害怕過得罪別人，反而覺得，他們應該害怕得罪我。要是有人得罪了我，那想必他一定會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可能在我殺掉對方的時候，他都會有一種解脫感。”

陸小鳳無奈地搖搖頭，這樣的話題兩個人已經談論了不止一次，結果都是無疾而終。他沒辦法改變李樂那種莫名奇妙的囂張，李樂也說服不了陸小鳳接受自己扭曲的人生觀。

所以現在陸小鳳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讓過這個話題，指着李勿悲的手稿接着道：“天絕地滅和天移地挪是相輔相成的，天移地挪是一個穴竅損壞後，用另外一個穴竅來代替。但是有損必然要有補，補從何來？”

李樂問：“何來？”

陸小鳳道：“自然是從外界而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從別人身上奪來。”

李樂打了個響指道：“明白，能量守恆嘛……”

……

老道士踏音消失後，巨船上再次陷入寂黑的沉默中。李勿悲轉動麻木的眼神，四下瞧了瞧，便再次舉步，向著巨船深處走去。

腳步一如先前一般緩慢，他似乎不願意浪費哪怕一點力氣。緩慢的腳步行走在巨船上，發出“踏沙，踏沙”的聲音，顯得異常空曠寂寥。路過一個個漆黑死寂的船屋，一座座雕梁樓閣，甚至他還見到了很多假山，園林和池塘。

只是此時園林里的樹木已經完全枯萎，光禿禿的枝杈好像都變成了化石。

池塘也已經乾涸，裡面有很多的水獸魚骨堆砌，有些魚類水獸的骨頭，即便是博學強記如李勿悲也叫不上名字，但想來也應該是極為珍奇名貴的物種。

假山上有些斑駁四濺的潑灑黑斑，是已經凝在上面不知多少年的血跡。

雖然此時，這艘巨船已經完全衰敗，但依舊可以想見，它在全盛之時是怎樣的輝煌。

李勿悲在那座掛着“蓬萊”匾額，高聳入雲的樓閣前停下，他感覺自己已經到達此行的目的地，緩緩舒了口氣，便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樓閣內沒有半點聲息，一如以往一般死寂。

過了許久，當如彎刀的月亮已經開始向西傾斜時，閣樓內的嘆息聲再次傳出。沉重而滄桑：“本尊不知閣下還有什麼弱點掌控在天尊的手裡，但本尊要說得是，以閣下目前的本領，已經完全可以脫離祂，自此之後，天地廣闊，任你遨遊。又何必要為難我們這些行將就木之人呢？即便將我們全部斬除，與閣下有何益？與天尊又有何益？”

李勿悲依舊安靜地站在閣樓之外，始終無動於終。

閣樓內的聲音再次響起：“本尊此處還有一些延年益壽，療傷曾補的寶丹，我觀閣下超凡不久，天規洗劫之傷還未恢復，壽元大隕，不若將這些寶丹盡數拿去，也好結果善緣。”

李勿悲不動神色。

“怎麼？閣下還不滿足嗎？須知這已是我蓬萊最後的家底。請閣下勿要得寸進尺！”

最後一個字剛剛落下，閣樓高大的門眉突然洞開，一陣氣浪吹襲，從裡面衝出兩個丈許開外的巨漢，身穿破爛黃衣，面目猙獰，每人手中拿着一個八仙桌子大小的鐵槌，夾帶風聲，有萬均之勢，向李勿悲襲來。

兩柄巨槌呈兩夾而擊，向著李勿悲的頭部兩側橫砸過來。

然而還未等那大槌接近李勿悲半分時，兩個血氣剛強的黃衣巨漢的臉上，便出現了非常不可思議的神情，大槌停在半空，兩個巨漢的身體立時開始枯敗，如同在寒風中的秋草，轉眼之間，他們的身體便已經變得乾癟。

“咚咚”兩聲，巨槌落地。

“碰啦”兩聲，巨漢倒地。

閣樓內有人驚呼：“這是什麼邪功~！”

這聲驚呼好像完全是為了轉移李勿悲的注意力而發，在這個驚呼聲剛剛響起時，一枝利箭已經出現在李勿悲的後腦。沒有破空聲，沒有箭嘯聲，什麼都沒有，一切都顯得寂靜無聲，而又詭秘莫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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