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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天色已昏,暮光如焚。

血紅的太陽把軒仙流照得如同火山。

這裡的黃昏極美,從軒仙流往下看,當的是赤雲滾滾,千里飄紅。

阮夢瑩和王忠殊駕羽飛天,一個跑一個追,雙雙落在翠峰之巔,兩人都俯望着峰下一團怪雲。——那團浮雲呈黑白兩色、緩緩旋轉,形狀酷似八卦雙魚,無比的虛幻怪異;浮雲之下隱隱升騰着淡淡黑煙,給人一種邃遠陰暗的恐怖感覺。

阮夢瑩看着,眉頭一鎖,要往那團怪雲跳去。

王忠殊料她要跳,將她拉住:“師妹,我追你一路,你就不能聽我解釋嗎?”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這麼多年我竟然沒看出你王忠殊憋着一肚子壞水,白師弟臨終遺願只想魂歸宗廟,這點要求過分嗎!你不幫忙也就罷了,居然還瞞着大家捉了宮寶投到這萬骨蠱窟,你跟白師弟有仇還是有恨,這麼處心積慮的害他弟子!”阮夢瑩性子直率,眼睛不容沙子,跟幾個師兄向來有什麼說什麼。

王忠殊臉有急色,急急解釋:“我這麼做正是為了白師弟。”

“別說好聽的話了,這幾天我在殿前跟掌門師兄理論,你們三個做師兄的跳出來說過一句公道話了嗎!我算看出來了,除了我就沒有人關心師弟了。”——阮夢瑩越說越惱,說到這兒,惱色轉憂,紅着眼圈又道:“也對,都過了幾十年了,你們忘了師弟便忘了,可我忘不了,他七歲入門,九歲那會兒師傅就壽盡歸天了,是我一直撫養他長大成人,現在他死了,留在世上的就只有宮寶一個弟子,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宮寶送死!”

看她這般聲淚俱下,王忠殊搖頭嘆氣:“哎,你教養他,把心也給他了,他卻……。”

阮夢瑩情緒好轉,扭頭偷偷抹淚:“都老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好,不說這些,咱就說說師弟。當年師弟殺上山重創掌門師兄,這事你比誰都清楚吧。雖然時隔這麼多年,但師弟畢竟犯下這滔天大罪,我跟老二、老三怎麼幫他說話。——所以說,掌門師兄和師弟的恩怨不是我們四個能夠化解得了的,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能夠幫師弟的只能是宮寶和鄒奇兩個師侄了。”王忠殊道。

聽完這話,阮夢瑩神經一緊:“什麼意思?”

“你想啊,掌門師兄眾多弟子裡面他最喜歡誰?鄒奇這孩子別說掌門師兄了,你我不也是很喜歡嗎。這孩子資質極佳,往往修為未成,悟道已深,這修行不就靠個‘悟’字嗎。可惜了,可惜鄒奇脾氣太拗,看不出掌門師兄逐他出師門是有心護短,他倒好,把自己說的罪惡滔天,自願來這萬骨蠱窟受魂體侵蝕之苦。——師妹,掌門師兄喜愛鄒奇,如果宮寶能夠救他出來,那麼師弟的遺願也就水到渠成了。”王忠殊耐心解釋着,一字一句都說的極為用心。

阮夢瑩如撥雲霧,張嘴恍然:“我明白了,原來你……你……!”

王忠殊點點頭,俯瞰萬骨蠱窟入口處的黑白雲團,又道:

“嗯,我這麼做正好一舉兩得。其一,師傅犯罪,弟子代罰,這個道理說得通,我先斬後奏把宮寶丟進萬骨蠱窟,是想讓掌門師兄無從反對,一旦宮寶逃脫出來,那也算是替師弟代罰了,我們四個才好出面替師弟說話;——這其二嘛,也解了鄒奇之危,鄒奇經此一事便可抵過,對外對內都有了交代,別人也不會再說什麼,這豈不是皆大歡喜。”

阮夢瑩冷冷打了個哈哈,氣道:“你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異想天開,連我們五個都不敢擅下蠱窟,你讓宮寶和鄒奇怎麼逃出來?”

王忠殊輕輕撫動鬍鬚,笑道:“師妹常懷舐犢之情,這可不好,宮寶師侄可不是九歲的師弟,你別忘了他可是混元上仙,難道你對他就沒有一點信心嗎?更何況,昨晚我已經試探過他的功法,逃生的幾率頗大。——就算有個三長兩短,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相信宮寶也願意以這種方式為師弟盡孝吧。”

“你這麼做,未免太冷血了。”阮夢瑩道。

道理她都懂,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也就此法可行。

萬骨蠱窟是軒仙流封魔鎮妖之地,素有九幽地獄之稱。

門中弟子凡有罪大惡極者都會被打入此地,萬劫不復。

不過,犯事弟子若能從萬骨蠱窟逃出,也算曆劫重生,前面所犯之罪便可重罪輕罰,給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正因為門中有此規矩,那麼謝宮寶此去歷劫,不論生死如何,都可當做替師受罰,也只有這樣,白繼文臨終遺願才可實現。

阮夢瑩沉吟半晌,搖了搖頭,凄凄又嘆:“罷了,事已至此,只能委屈他了。”

……

……

兩人望着萬骨蠱窟,一時無話可說了。

過了一會兒,顏仙兒一眾駕鳳乘鶴而至。

阮夢瑩板起臉,怒瞪弟子,斥道:“不知道這裡是禁地么,誰讓你們來的!”

顏仙兒走上前來,拱手拜了拜:“師傅,弟子有幾句話想問王師伯,問完了,您老想怎麼懲罰弟子,弟子都甘願領受。”——說到這兒,臉色頓變,一改往日的端莊溫柔,朝王忠殊冷聲問話:“王師伯表面揚仙道之名,背里繆與慈善,言行相戾,這難道就是您嗎?”

這話出口,等同於質問,更像是指責。

眾仙子聽罷,張大嘴巴無不為她捏汗。

阮夢瑩臉上也掛不住了,厲道:“放肆!目無尊長,沒大沒小!”

王忠殊擰開酒壺,喝了口酒,笑道:“師妹,你別發火啊,仙兒師侄心無畏懼,直面善惡,做人理應如此,她問的好,問的好。——仙兒,世間萬惡皆由名利熏心而生,所以師伯我只問酒水,不揚仙名。你既有質疑,倒不如問問我壺中美酒,便知是否有名利二字。至於昨天晚上的事情,師伯也不辯了,過些天你自會明白。——師妹,坐等消息,萬望冷靜,我先走一步了。”

說罷,一躍上天,長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