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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想着要瞧院內的情形,眾人就都自覺地噤了聲,而後一個個躡手躡腳地挪向這正屋的正門處,沉了氣,緩緩地探頭朝院中望去。

但見院中,連鱗依然躺着,葛孑依然坐着。葛孑整個人將頭埋得很低很低,她一手捏着那攜有所謂咒語的紙條,另一手貼在連鱗的胸腹之上,緩緩四散着光芒,這正是傳遞着法力,顯然連鱗還沒有轉醒過來。

“怎麼會還沒有轉醒呢?”蘇音悄然地問向了杳伯。

杳伯答道:“你瞧葛孑的手,這光芒四散,恰說明她的手並沒有貼在連鱗的身上。於是她法力雖然散出,但幾乎全部都散到了外面,能入連鱗身內體的少之又少,所以這作用就大打折扣,化去死馬陸的時間就要延長許久。”

蘇音聽言反倒更是疑惑了,“可看情形,她分明在很用心地做事了。”正如蘇音所說,葛孑埋着頭,眉頭緊皺,紋絲不動一言不發,顯然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地做着事情。全神貫注只可做一事,而她手中既有法力散出,就說明她正在對連鱗全力施為。

“難道是因為她心中忸怩,羞於將手貼在連鱗身上?”杳伯猜測道。

王響立刻搖了頭,“瞎說,前幾日我還瞧見兩人靠在一處,可沒有這麼矜持過!”

“嘶,這卻奇了。”杳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專心致志,卻好似心不在焉,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此時的天子忽然一笑,道:“杳伯您還記得之前囑咐蘇音的話么?”

“什麼?”

“就是所謂心越誠,對於那咒語感悟越深,則連鱗轉醒的越快。”天子說道,見杳伯已有恍然之意,他點點頭,“我料着呀,葛孑確實在全心救助連鱗,但因為您那一條兒提示,她現在大多的心思都放在參悟咒語,也就是丹歌所寫的歌詞上,所以手上就多有怠慢了。”

“呃……”杳伯苦笑起來,“本來丹歌那歌詞里有一些道理存在,我讓她多體悟這些,她若是能想通,則一定心意豁達,在感情上就不再至於遮遮掩掩,可以激勵她勇敢去追。沒料到她卻緊抓着這咒語,反倒懈怠了手上的功夫。這可怎麼好?”

丹歌再瞧了一眼葛孑那半懸的空手,一指,問道:“杳伯,像她這樣,什麼時候能為連鱗將全部的馬陸化去?”

“本來只需三刻鐘,她這樣的,恐要三十刻鐘!”杳伯答道。

丹歌道:“也就是七個半小時,這確實太過長久了些。我那歌詞又是一蹴而就,本意淺顯,她可不要希求着從那的歌詞里非要體悟什麼大道理啊,那會把她逼瘋的。”

“錯招啊!”杳伯嘆道,“我那一句提醒,讓她捨本逐末了。”

幾人正想在無策,院內一直低頭的葛孑卻忽然動了,這讓眾人都是一激靈,眾人悄悄緊了緊脖頸,彷彿試探危險的烏龜,時時預備着將頭縮回。但葛孑抬起頭來,卻並沒有打量正屋這邊,而是將頭一歪,看向了依然躺在桌上通身冰涼的連鱗。

“求彼難得,不求不得,若有所求,恐又不得。求此易得,可求可得,但有所求,卻又恐得。彼此難得,求不可得,總有相求,恐又如何?”葛孑呢喃着這咒語,這詞句中的意味淺顯,她深究了半晌,最終獲得的領悟也只有那麼些。

但這咒語雖在淺顯,其中訴說的道理,卻使葛孑深深有感。“這咒語彷彿是為你我打造的一樣,其中說盡了你我當前的現狀。你我便是彼此,我心內一直憂懼着對你的感情,正如這咒語的頭一句所說的那樣,我追求你,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

“可我若不追求,則你永遠不能明白我的情愫,你我或將永遠的錯過。我若鼓起勇氣,卻總也憂心着你的斷然拒絕,那時這一場錯愛倏忽畫上了句號,我怎麼情願如此!而你對我的情感是如何呢?

“這恰如這咒語的二一句說的那樣。你若來追求我,最是能輕易到手了,真是便宜了你!你但凡追求我,總能追到我,但我細思之下,若是你當真來追我,我又惶恐於這感情的得到。我害怕着你成為我的另一半後,會有與祁澤一般的命運。

“數百年前的聖前聽法,我為自己聽來一場情劫,這情劫是自祁澤死後就沒有了,還是一直存在着,我沒有把握。既然命運弄人,我就不敢輕易許諾餘生。

“但我在細思之後,漸漸也想開了。正是這咒語第三句勸導的那樣,你我彼此相會本就難得,或許我相求並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我心內懷有這情愫,所以我總會有壯起膽子向你表白的那一天,於是我又恐懼什麼呢?反正總要面對的。

“可我也常不禁會想到一場浪漫,那會是在漫天的斑斕中,你主動對我表明情愫,然後這樣的相守,可以窮盡時光永久,再不更易。可你,怎麼還醒不來呢?”

葛孑說著,將懸在半空的尚在放出法力的手貼在了連鱗的心口處,似在用心捕捉這着連鱗心臟的躍動,也許其中只有微弱,但在用心她來說,依然是能聽到的。

“呼。”杳伯舒了一口氣,“這就好了!現在葛孑手上法力大多傳入連鱗身內,只需再等一二刻鐘,連鱗就能轉醒了。此時人也到齊,我們就到後院祭奠黃花吧,便是連鱗醒來,他們也有得纏綿,所以就不必讓他們參與了。”

“好。”眾人應了一聲,扭身折道書房,最終來在了後院。簡易的祭壇由沈星兒搭建,後為篝火,前為桌案,案上僅置香爐蠟燭,再無旁物。這祭壇實在簡易,但因為恰合主題,所以其實並不簡單。

眾人以次序列在祭台前,由杳伯端着被他刻意收集起來又被丹歌搖碎的黃花花瓣花莖花葉粉末,置在案頭。而後眾人面向東面,作長揖,三叩首,虔誠敬香,用心祈禱,送別龍母飛蛾,兼懷老青龍。

之後,再由杳伯將黃花粉末撒入篝火,然後眾人繼續作長揖,三叩首。應着禮畢,在篝火騰騰中無數微小的白色光點出現,密密麻麻彷彿是橫生的無數白斑。這白光從四面斂集,匯在一處,升騰着飛出了篝火,而後遇風就漲,化作一隻龐大的飛蛾。

這飛蛾一時遮了這後院的高天,十數丈的身長顯耀非凡。它通身為白,兩翅鱗屑飄舞,頭前一隻獨角,頸部遍生絨毛,恍若奢華的絨衣。它的複眼散神,不知窺向何處,它或許望向了眾人,但眾人並不知曉。

這飛蛾在篝火上盤桓了三匝,即朝高處飛了去,在振翅之間,一股清風徐來,從丹歌子規等人的背後向上吹去,直撲飛蛾正面。而後飛蛾就在這清風裡散了頸上的絨毛,歪了頭前的獨角,散了翅上的鱗屑。

子規用肩膀聳了聳丹歌,“你之前所說的那飛蛾傳說,當真是你瞎編的嗎?怎麼這情形看來,好像真有其事啊!”

丹歌道:“必是龍母飛蛾也喜愛我的故事,這才歡欣地將其演繹了出來。柔毛就是祁澤,獨角就是葛孑,鱗屑就是連鱗,絨毛失卻,獨角轉向,我故事裡的結局也許要成真了,葛孑連鱗,終成眷屬。”

似乎丹歌的這一番話語又得了龍母的喜愛,這飛蛾在高處盤桓,急急地扑打着蛾翅,將無數鱗屑散下,形成一場美妙的鱗雨。這鱗雨在篝火灼灼之上,在天月杳杳之下,晦明變化中顯露了五彩斑斕的形色,這黑白的夜倏忽有了五彩。

“葛孑期待的一場浪漫,也是有了。”天子笑道,“我料着此時連鱗已經轉醒,在這漫天的斑斕里,連鱗向葛孑許諾了此生,他們彼此相偎,這當是龍母送來的祝願啊。”

前院內,連鱗和葛孑果如天子所言的那樣,兩人相互依偎着,目中的深情顯露無疑,當他們情感深藏內心之時,就已經心繫彼此,而當他們坦誠心扉之後,更加得難捨難離。葛孑雙目中顯耀這星月,道:“如此蒼天不負,寧願情深不壽。”

連鱗重重地點了點頭,往天上瞧去,就看到那碩大的飛蛾在清杳居上空盤桓一陣之後,飛向了東面,“它要去哪裡?”

“古時碩大飛蛾,晝伏夜出,常折返於東海崑崙之間,散鱗為雨,助人入夢。又有其角,長譜樂曲,清風作詞,歌曰:‘求彼難得,不求不得,若有所求,恐又不得。求此易得,可求可得,但有所求,卻又恐得。彼此難得,求不可得,總有相求,恐又如何?’”

葛孑和連鱗轉頭,瞧着站在正屋之前的一眾人等,已在欣喜。而聽着從他們口中念出的熟悉歌詞,葛孑什麼都明白了,在眾人暗暗相助之下,她才有這身畔的伴侶同心,她攜着連鱗朝着眾人深鞠一躬,“謝謝你們。”

“真是美好的一夜。”天子笑道,他說話間伸手接住了飄飛的鱗屑之雨,但鱗屑落在他的手掌,卻緩緩地融入了他的皮膚當中,他深切的體會到,這並不是融化消散,而是當真融入了他的手。他的瞳孔由此猛然收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