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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先生,借一步說話。”大將軍忽然開口。

我抬起頭,正在考慮她能不能站起來行動,柏晚鴦已經走向玉狐禪。

“我們換個地方休息,可以嗎?”柏晚鴦說。

玉狐禪沒有分辯,默默地起身,跟着柏晚鴦轉入旁邊的黑暗岔道里去。

從聲音辨識,兩人橫行了三十步,不知是停步還是再轉彎,總之腳步聲已經消失了。

“抱歉,請到這邊來。”大將軍向我招手。

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她受的傷比表面看起來更重,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好。”我點點頭,走到她身邊去。

“坐吧,坐吧……”她低聲說,指向柏晚鴦坐過的石塊。

重傷之後,開口說話也會耗費精力,所以我一言不發的坐下,只聽她說。

很快,我聞見了空氣中飄浮着的一縷異香。隔着她這麼近,最可能出現的情況應該是聞見血腥氣,而不是什麼香味。

下意識的,我輕輕抽動了一下鼻子。

“龍先生很警覺,嗅覺也很靈敏。”大將軍輕輕一嘆。

我點點頭:“小心駛得萬年船。”

大將軍也點頭:“對,剛剛你跟柏晚鴦說‘安全第一’時,我也心有戚戚焉。這時候,少走一步勝於多走一步。頹勢之下,守為上。我看過你一些資料,但並不完整。這也難怪,黃花會到敦煌來,情報人員更關注心月無向派、北方大帝和坦克幫,其餘過客,皆不在調查範圍之內。”

我一笑:“這不是重點。”

大將軍也笑了:“不是重點,那什麼才是重點?”

每個人的生命意識中都有自己的重點,也就是最中心的關注目標。

我的重點是尋根溯源,找到反彈琵琶圖為什麼在我記憶中留下了最初的深刻印象。

大將軍的重點,也許是江湖勢力,也許是敦煌天機,也許是達到人生巔峰。我無法猜測,也不想過度關心。

眼下我們這一群人的重點,就是徹底粉碎日本忍者的進攻,消滅基地帶來的種種危機,平安地活下去。還有,北方大帝的重點、心月無向派的重點也都各不相同。巧合的是,這些江湖上舉足輕重的幫派勢力,其追求目標,都應該是權力與金錢的結合。

這種情況,正如當年二戰時的軸心國與同盟國。前者代表作惡,後者代表行善。

二戰的結局,就是邪不壓正、勇者必勝的真實寫照。

我之所以被捲入這場戰爭,起因就是顧傾城和明水袖。如果沒有當時在2窟里的談話,也就不會有後面的故事,更不會產生我和玉狐禪聯手作戰的種種關聯。

世事難料,禍福相依,誰也無法說明,在追求重點的路途中哪一件事是對的、哪一件事是錯的,只能見招拆招,隨機應變。

我知道,以大將軍今時今日的地位,其戰術水平和戰略眼光都是普通人無法望其項背的。所以,由她來領導黃花會的精英們是最合適不過的。想必她也信心滿滿,深知這一點。..

基地一戰,可以解釋為意外。因為八惡人的出現是玉狐禪最後的殺招,其他各方勢力並未提前預見到這一點。所以,大將軍才會遭受重創,空斬三十五刀卻換不來敵人的一命。

在我看來,任何一次戰爭的失利,其主要責任都應該有領導人來承擔。一將無謀,累死千軍,這是中國古代軍事家早就總結出的道理。既然站在大將軍的位置上,就要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智慧,不容推卸責任。任何一名黃花會部眾的死,都將永遠記在大將軍的人生賬簿上,永遠不可磨滅。

“說呀,什麼才是重點?”大將軍催促。

“野心。”我回答了兩個字。

在黃花會的情報人員看來,我是沒有野心的人,所以才不在調查範圍之內。他們的目光只瞄準了敵人,卻沒有顧及到盟友。

“我是個有野心的人,也喜歡有野心的人。”大將軍凜冽孤寒的目光中漸漸有了溫情,彷彿有一團火從她身體內部慢慢燒灼起來。

我搖搖頭:“我沒有野心,所以大家只能萍水相逢、揮手而過。”

“哦?這麼看輕自己嗎?”大將軍輕笑。

我並不看輕自己,只是不願跟着大將軍的話題說下去。

“好了,說說黃花會吧?反賊坑那邊的戰況,或許已經跟戈壁灘上的黑風沙一樣,打得如火如荼了?”我想岔開話題。

大將軍搖頭:“龍先生,你是聰明人,別急着拒絕別人伸出橄欖枝。要知道,人這一生,能夠遇見欣賞你的貴人的機會,不超過十個。”

這句話與雷動天曾經說過那些挽留我的話意思相近,當時雷動天的原話是——“貴人難得遇見,偶遇必須珍惜。一旦江湖分張,江湖僅剩相望。”

雷動天、大將軍都是一時之梟雄,對待人才的態度也十分相近。可惜,我當年能夠拒絕霹靂堂雷動天,今日就不可能答應大將軍的示好之舉。

“謝了,談談黃花會和反賊坑吧。”我淡然說。

“想盡各種手段,無論是財誘還是*,此次一定要斬殺日本幕府天忍者,擊潰心月無向派,徹底解除後顧之憂。”大將軍說。

我對於大將軍的話能夠理解,江湖勢力格局複雜,這是敵我雙方你死我活的矛盾,根本容不得半點商量。

其實。同樣的話,放在日本忍者那裡,也完全說得通。

如果心月無向派想要佔領亞洲的大好市場,也必須除掉一切對手,甚而至於他們已經把黃花會當成了主要的對手,妄圖斬草除根,將黃花會連根拔起。

在此等情況下,雙方即使在某些時刻不得不聯手,一旦脫離困境,也將馬上劍拔弩張,成為勢不兩立的對手。政治鬥爭比江湖仇殺更進一步,成為意識形態上的鬥爭,容不得半點馬虎。

二戰之後,冷戰已經接近百年,世界列強之間的明爭暗鬥你方唱罷我登場,從來沒有停止過。

“龍先生,如果戰鬥再起,你究竟站在哪一方?這個時候選擇站隊,已經變得刻不容緩了。”大將軍說。

我搖搖頭:“我不站隊,尤其是這種時候。我在敦煌只想畫畫,如果必須站隊的話,我在港島就已經做過選擇了。”

大將軍冷笑起來:“港島也是江湖的一部分,很多時候也不得不選擇站隊。等到別人替你選擇的時候,那就已經變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得不選,不得不戰。那樣還有什麼意思呢?就像現在,如果龍先生不選,我也許可以越俎代庖。”

我再次搖頭:“謝謝大將軍的好意,心領了。我有自己的江湖原則,無需別人費心。”

我們的談話進入了死胡同,她無法說服我,我也無法完全擺脫她的控制。

黑風沙來的時候,大家可以暫避在山洞裡,成為臨時的同路人,共同抵抗大自然的肆虐。等到黑風沙過去,離開這個山洞,也許將會成為楚河漢界的對敵者。

“龍先生,黃花會並不像你看到的那樣孱弱不堪。在江湖這片大森林裡,黃花會從來都不是兔子和獾豬,而是真正的狩獵者。”大將軍淡淡地說。

“都是狩獵者,也都是兔子。獵殺與被獵殺,只是一轉眼的事。”我輕聲回答。

基地就在身後,如果不是我全力抵抗日本忍者的追擊,此刻大將軍斷然不會坐在這裡,高枕無憂地對我分析江湖形勢。

港島的江湖從來不敢輕視日本忍者,雖然當年十幾派聯手擊退了山口組的強行登陸,但也給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就是永遠不要輕視日本。那雖然只是一個彈丸小國,卻有着華人無法理解的強大力量,而這種力量是從黑暗與邪惡中提煉出來,猶如煉獄中的火焰,一旦噴發,就將燒遍全世界,把三千里美好江山變成地獄。

“當今天下,除了美利堅合眾國,其它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妄稱狩獵者。這是事實,龍先生承認嗎?”大將軍問。

黃花會背靠美國,底氣十足,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皮膚顏色決定一切,無論大將軍今日說的是英語還是漢語,其身體內核仍然是中華民族後代,血管里流淌着的也是來自炎黃的血液。即使失去了用漢語溝通的能力,但她仍然無法否認,自己的遠祖紮根在亞洲的東方。

我輕輕一笑:“大將軍,恕我直言,如果你以背靠美利堅合眾國為榮,那麼我們就真的沒有什麼可談的了。我是中國人,永遠效忠的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即使在文書憑證上改變國籍,但血液和骨髓是永遠無法更改的。就算是美利堅合眾國給我護照和身份,那我也只能成為美籍華人,只能把美國當作他鄉,而不是真正的故鄉。我想,如果大將軍的祖上九泉之下有知,也會同意這種觀點。”

大將軍並不動怒,因為我所陳列的只是事實,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也是全球華人無不認可的,令她無法反駁。

“人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麼?”大將軍忽然轉換了話題,問出了這個困擾人類的終極問號。

不等我回答,大將軍又繼續說下去:“從小,我就常常反思這個問題,對於自己的人生始終充滿懷疑。龍先生,我相信任何一位智者都會自發自覺地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這不僅僅是哲學命題,而是一個人類不得不尋找答案的必答題。別急着反駁這個話題,如果你能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場上,就會明白,江湖兒女有很多事是一出生就註定了,必須去完成的。這是歷史的使命,也是某些人一出生就必須擔當的責任,無法逃避。假如不敢正視這一點,那人生也就失去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