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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裔江湖之中,永遠不缺忠勇之士。

柏晚鴦雖然是女流之輩,這份忠誠,也值得人欽佩。

此刻,我、雪菩薩、柏晚鴦所處的位置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彼此間的距離都是五步。

這是一個微妙的平衡局面,我一直遲遲沒有走過去攙扶柏晚鴦,正是感受到了空氣中那種極度的微妙。

石塔內共點着三支白色蠟燭,分別位於我的正前方、左側、右側,只有進門處沒有。也就是說,石塔之內,三面有光,獨留門口為暗處,形成了三點光明共同抵抗黑暗之勢。

柏晚鴦所跪之處,就是相對來說,石塔內最暗之地。

我只要向她走過去,就立刻破壞了平衡,成為兩人站在暗處、一人站在明處的局面。

基於這種考慮,我牢牢站定,視野之內,同時關注柏晚鴦與雪菩薩。

“你不會死。”雪菩薩說。

她轉過身,拿起一把白色的剪刀,咔嚓一聲,剪掉了已經有半寸長的燭花。

燭光一暗,緊接着又一亮。

我察覺到,柏晚鴦突然抬頭,望着燭光里的雪菩薩,其眼中暴露出的殺氣如此之重,竟然激得室內三根蠟燭的火頭同時動蕩起來。

“好啊,好啊,好啊。”雪菩薩輕輕點頭,連說了三個“好啊”。

“雪菩薩,你真的不能去救大將軍?”柏晚鴦問。

雪菩薩的臉色再度變得冰雕玉刻一樣:“沒錯,我已經說了,那是劫數。大將軍必須應劫,生則生,死則死。”

“那樣,我也不要活了,馬上返回,去陪大將軍最後一程。”柏晚鴦說。

雪菩薩揮袖:“好,去吧。你的傷,不至於死。”

柏晚鴦緩緩地起身,慢慢後退。

她進來時,木門只敞開至三十度。所以,她後退時,身子必須稍稍偏轉,等於是從門縫裡擠出去。

我望着她,覺得她走路時的樣子警惕到極點,彷彿這裡不是石塔,而是稍一疏神就要遭到斷頭一斬的鬼門關。

羅盤村是黃花會的駐紮之地,她偏偏如此小心,不得不再次引起了我的懷疑。

“留步。”我叫了一聲。

柏晚鴦後退時,我們三人形成的等邊三角形已經被破壞,但雪菩薩已經向右側無聲地移步,再次構築了一個三邊增長的等邊三角形。

“什麼?”柏晚鴦停在進門處。

“你就這樣回去?依我所見,不如等黑風沙完全停息了再走。你流了那麼多血,應該躺下來休息才對。”我說。

“我等得起,但大將軍等不起。”柏晚鴦回答。

門外是無邊的昏暗,她只要再退一步,那扇木門就會擋住燭光,令她被昏暗吞噬,也使她脫離我的視線。

“你等得起,大事臨頭,慌不得。”我說。

“有人慌不得,有人慌不起。”雪菩薩接着我的話頭補充。

“我不知道兩位怎麼想,前方的將士在實實在在地流血,我真的耽擱不起。”柏晚鴦說。

她的聲音不再顫抖,也冷冽如冰,與雪菩薩一樣。

“古之戰神趙子龍在敵人陣營中殺個七進七出,又怎樣了?還不是一樣腥風血雨中安然無恙地歸來?你這樣去,只會給大將軍添亂,使她捉襟見肘。”雪菩薩說。

柏晚鴦向後退,一連兩步,隱入昏暗之內。

那扇門又一次關上了,但我覺得,門能夠遮住視線,卻無法擋住危機。

危機處處存在,就像黑風沙帶給敦煌的漫天黃土。

“好啊,好啊——好極了。”雪菩薩低語。

石塔內的燭光越來越亮,照得她臉上眉目生光。

“我雖然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但能覺得出來,有些事很不對勁了。”我說。

“生死一線之間,有時候,必須壯士斷腕、大師棄子,才能反敗為勝,轉危為安。大將軍是個妙人,我佩服她。”雪菩薩說。

“不要再打啞謎了。”我低聲請求。

雪菩薩搖頭:“龍先生,你比任何人都聰明,我絕對不相信,你對這一局的死活看不清楚?”

她這樣稱讚我,沒給我帶來半分高興。恰恰相反,我看不透柏晚鴦身上發生了什麼,只是感到危險,卻不能找到危險、化解危機。

“喝瓶水吧。”雪菩薩向我左手邊指着。

那個白色架子上擺着十幾瓶水,但瓶子外表並不透明,而是乳白色的。

我隨手拿了一隻瓶子,在手中轉了轉,看不到任何標籤或者說明。

“瓶子就是你的選擇。”雪菩薩接著說。

我有些詫異,抬頭看着她。

“你選擇瓶子,就是選擇了解決問題的方式。”她說。

“這隻瓶子代表什麼?”我問。

“擰開蓋子,看看瓶中籤,就真相大白了。”她回答。

我擰開了瓶蓋,裡面裝的是水,而不是什麼瓶中籤。

“瓶中籤在哪裡?”我問。

雪菩薩搖頭:“答案就在你心裡。”

我一直請她不要打啞謎,但她卻始終不說破謎底,每一句話里都暗藏玄機。

現在,我心裡並沒有答案,而是藏着一團焦灼之火。

瓶子很涼,裡面裝的水也一定是冰水,符合“雪菩薩”之名。

我仰頭喝水,讓這三百毫升冰水澆滅心裡的火氣。

水只是水,唯一的奇異之處,就是溫度比普通瓶裝水要低一些,彷彿剛剛從冰箱里拿出來一樣。

“殺柏晚鴦,斬斷敵人眼線,使敵人被迫露出馬腳。”一瓶水落肚,這個奇怪的想法突然浮起在我的腦海之中。

我不禁反問自己:“為什麼要殺柏晚鴦?”

在我腦中,另一個聲音馬上回答:“她已經被暗派附體,不得不殺。”

我無聲地反駁那聲音:“她是黃花會的人,如此殺下去,早晚有一天,會殺到大將軍頭上。果真如此,還有誰肯為、能為黃花會效力?”

那聲音回答:“窘態之下,不得已而為之。不除暗派,就算將心月無向派斬草除根,也只是治表不治里。”

我直截了當地駁斥:“殺戮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現在,看雪菩薩怎樣定奪再說。”

那聲音呵呵冷笑起來:“聽雪菩薩安排?她是誰,你是誰,大將軍是誰?為什麼你要聽他們安排?在港島時,你有沒有這樣說過,凡事要聽雷動天安排?沒有吧?那時的你,殺伐決斷,雷厲風行,每次都能做最正確的選擇。這一次,走自己的路,絕對沒錯。”

這種聲音來自何處,我無法得知。

如果問題出在這瓶水上,那就是血菩薩故意設置的陷阱。我對她沒有敵意,她卻就這樣對我,實在是有失公允。

我費了那麼大力氣,才帶着柏晚鴦來到羅盤村,又怎麼會臨時起意,將她斬殺?這種想法根本不是來自於我的內心,而是其它力量強加給我的。

“你聽到了什麼?龍先生?”雪菩薩問。

我輕輕搖頭,不想回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