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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謝謝你肯給他們活路。”大將軍由衷地說,臉上的陰翳消散了些,露出一線陽光般的清朗微笑。

“不是我,是你。你給他們活下去的機會,他們才有命繼續活在敦煌。否則,市立五院那一次,他們已經——”我沒有繼續說下去。

在市立五院七樓,我和大將軍聯手,殺查爺等人易如反掌。但是,我們沒有大開殺戒,而是趁亂擄走了趙檀。

歸根結底,我並不嗜殺,與很多江湖人不同。

“我總覺得,剝奪另外一個人生的權利,非我所能。”大將軍說。

我微笑着點頭,不願在繼續這個話題。

查爺是危險人物,我懷疑,他的野心足以超過了他的智商。

茶只喝了三杯,查爺果然如期而至,並且帶着一個令大將軍瞬間臉色大變的人。

那是一個穿着入時的年輕男人,最多不超過三十歲,蓄着短鬍鬚,鼻樑上架着茶色太陽鏡。

他的手裡拎着一個咖啡色的公事包,沉甸甸的,裡面應該放着筆記本電腦。

不等查爺開口,年輕男人先向大將軍打招呼:“大將軍,久違了。”

“原來,當時你就在市立五院的701房間里?”大將軍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表**哭無淚。

“對。”年輕男人聳聳肩膀,“當時我在。查爺說,有一大筆無主的巨款,只要參與,就能分得一億。我想了想,既然黃花會倒了,我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弔死,就答應了。現在,黃花會在敦煌所有的落腳點都反水了,我通知你一聲,免得還抱有希望,把每一個聯絡點都當成救命稻草。”

當時,我幫外賣小哥撿東西,701房間共要了五份宵夜,正好對應着查爺、查嬸、老盛、趙檀以及年輕男人。

“我是唐輝,黃花會設在亞洲地區的電子信息總管。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了,新的一頁翻開,我現在是個自由職業人士、電子管理專家,希望有機會跟龍先生合作。”年輕男人向我伸出手來。

出於禮貌,我也伸出右手跟他相握。

唐輝是個外表陽光時尚、談吐爽朗痛快的人,我並不懷疑他會一見面就動手腳,所以,馬上就中了對方的圈套。

喀的一聲,他的名牌西裝袖子里突然彈出一隻鋼環,通過我們緊握的兩隻手,落在了我的右腕上,隨即收緊,死死卡住了我的腕骨。

“不要亂動,這種東西叫‘離別鉤’,聽聽字面意思就知道,你要亂動,右手就要跟右臂離別了。”唐輝得意地微笑起來,“我喜歡古龍大師,所以對他的《七種武器》一書頗有體會。”

他緩緩鬆手,我也張開五指,任他將自己的手抽回去。

“查爺說,大將軍愛上了龍先生,所以,打蛇打七寸,我只能出這種下流主意。我查過龍先生資料,如果正面對抗的話,十個我也打不過龍先生一個。所以,抱歉了,抱歉了。”唐輝向我拱手。

“趙檀在屋裡,我們對錢不感興趣,黃花會已倒,沒人會主動追究你們所做的任何事——這樣可以了嗎?”大將軍問。

人、錢都是查爺等人追求的,大將軍主動提出放棄,正是兵臨城下的求和之舉。

“不好,不可以。”唐輝搖頭,舉起左手裡拎着的提包,“這裡面,有大將軍即將展開的跨國界大行動,只要補充完整,又能值幾個億。或者,轉賣給北方大帝,會更值錢。沒有人能置身事外,黃花會一倒,所有人的命運齒輪就要開始緩緩轉動了。你們——都在我的賬目計算之內,也包括龍先生。”

屋內有動靜,我無法回頭看,但能想明白,五人中只有查嬸沒有露面,想必已經從後院潛入,控制了趙檀。

“你想沒想過,我拼着不要右手,只憑左手,就能殺了你?”我問。

“為什麼要殺我?”唐輝誇張地挑了挑眉毛,“這是一筆交易,我只是情報掮客,不承擔任何人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我永遠不會殺你,而是藉助於所有人的存在,將利益最大化。龍先生,想一想,你不是殺手,絕對不會殺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你殺了我,大將軍的人生就失去了一些有趣的變化,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他是黑客,是幫手。”大將軍哀嘆。

“沒有他,換頭行動無法進行?”我問。

大將軍點頭:“對,一切信息都在他的網絡終端樞紐里。看起來,黃花會從前的選人機制有大問題,竟然沒有選對一個人,尤其是在關鍵節點上。”

我也為黃花會感嘆,大樹一倒,所有猢猻不是散去,而是反噬其樹,將原來棲身的大樹當成了搖錢樹。

“我是黑客,你是變量。按照常規,要想讓事情穩定下來,就得先鎖定變量,減少多餘變化。要知道,每多增加一位數,變量就會原先數值的九倍,如此遞增,永無休止。現在,簡單來說,你就是那個‘一位數’,我不得不鎖定你,讓數值變化停留在原來的位置。”唐輝說。

我不關注這些物理名詞,但我明白,我的確是這場敦煌之戰的最大變量。

所有幫派定製敦煌計劃時,並未考慮到我的出現。某些幫派知道我的存在,卻並未把我計算在內。

在世人眼中,我已經退隱,變成了無所事事的畫家,沒有經過“金盆洗手”的儀式,卻已經造成了“金盆洗手”的事實。

我一旦捲入,就成了令各個幫派始料不及的變量。

舉例來說,如果沒有我的拚死阻擊,左豐收的“煉蠱師之矛”或許已經洞穿了“金山銀海翡翠宮”的門扉,長驅直入,獨佔鰲頭。

再比如現在,如果我不在,大將軍早就東渡日本,不會阻撓趙檀的行動,更不會戳破了查爺等人的發財夢。

“雲無心以出岫。”我說。

唐輝誇張地笑了:“哈哈,龍先生是個有趣的人,嘴上無心,心裡卻有意。你喜歡顧小姐,對吧?”

他突然提到顧傾城,令我頓時警覺起來。

“只是朋友,大家同為港島人,在敦煌遇見,自然會有親切感。”我回答。

唐輝搖頭:“我有不同看法,龍先生遇到顧小姐之後,立刻查詢了她的資料,順帶查了顧傾國先生以及顧氏家族的業務領域。顧小姐當時與明水袖小姐同行,所以龍先生又順帶查了很多明水袖、亡明一戰、李自成攻陷京城、張獻忠起義軍動向……等等等等,一系列資料。這些,我都監控到了。龍先生可能沒想到有人會對你如此關注,所以在這方面有些大意了。我是黑客,是信息調度員,是一切行動計劃的編訂者,是黃花會設在亞洲的瞭望哨……我只能一天比一天更警覺,逼着自己每天只睡一個小時,即使這一個小時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哈哈,開個玩笑,龍先生別介意。我猜,你對我的身份背景也會感興趣,有可能去暗網裡查詢。不過,我勸你還是別費工夫了,因為我沒有背景資料,早就抹掉了,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早有準備的人一樣,從一出生就隱藏自己,像空氣一樣活着。我站在這裡,你們都知道我是唐輝,但我轉過身去離開的時候——唐輝是誰?抱歉,我是空氣,因為在暗網的領域裡,我的網絡代號就是‘空氣’,比如上一次,我發送收費資料給你的時候,用的代號就是‘空氣’,還記得嗎?”

我覺得自己兩頰**辣的,胸膛里像裝着兩個大風箱,開始不由自主地呼哧呼哧喘粗氣。

對方了解我,我卻對對方一無所知。

我所倚仗為秘密消息來源的暗網,對方也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唐輝”是個很普通的名字,全球華裔範圍內,不知有幾千幾萬個“唐輝”。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取了一個普通名字,乾的卻是最高深莫測的工作。

“好,要什麼條件,才能取下這個手銬?”我問。

唐輝點頭:“很好,很好,看起來,龍先生已經完全明白我說的話了,也很願意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和解與合作。很簡單,我想請龍先生幫一個忙,一個普通人不願意而龍先生卻有可能欣然同意的……忙,可以嗎?”

“要挾我?”我問。

“對,是要挾,也是邀請,因為這個忙是很有趣的,幫忙的同時,龍先生也可以獲得一些迫切需要的資料,比如現在最令你困惑的‘遇洪而開、一百單八’這八個字。”唐輝直視着我,目光如炬,在我臉上上下掃視着。

我的確為這八個字感到困惑,也為趙檀在測謊過程中描述的那些事而焦慮。

挖掘織田鬼奴墓穴的事很重要,可是趙檀說的話很不連貫,那些最重要的細節全都變成了前言不搭後語的斷句。

我恨不得能鑽進他的腦袋裡去看看,把當時的真實情況全都挖出來,擺到桌面上,那樣才能看得一清二楚。

單單是聽趙檀的混亂描述,隔靴搔癢一般,實在叫人難受。

“龍先生,不要聽他說,不要動心,他是一個極危險的人物……”大將軍突然叫起來。

我猛地警覺:“不好,我已經動心了。”

唐輝的洞察力、分析力太強,就算是我現在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也已經晚了。

“不是我叫你動心,而是你自己動心。我的存在,只是創造條件個,更好地滿足大家的**。”唐輝笑了。

“在黃花會,他的外號叫‘*’。”大將軍補充。

唐輝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微笑:“是啊,大將軍說得對,我的外號的確是叫‘*’。諺語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我這把鑰匙,卻是能開世界上任何一把鎖,而且自帶只能升級的功能,由一個人的心鎖開到另一個人的,就這樣無限制、多層次地開下去,像着名的谷歌搜索引擎所釋放的網絡爬蟲一樣,沿着人類的人際關係網,爬到每一個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