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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的迎春花亮起了零星的黃色,烏家的葬禮卻是一拖再拖,始終沒能舉辦。

問題的根源正是烏經緯的橫死。他的橫死,讓一夜間失去大多成員的烏家雪上加霜。他和俞麗名下的那些公司、不動產、動產等,都失去了最直接的管理人,再加上他兒子女兒同時死於這場災難,剩下的遺產繼承人就成了尚未成年的孫子、外孫們。

烏經緯和俞麗生前已經分割了財產,安排好了兩個子女的份額。他們想得已經夠周全了,卻是不會料到他們和自己的子女會接連暴斃。如今烏家做主的人,都不姓烏,而是烏經緯的女婿和兒媳婦。

烏家的慘劇,讓兩邊的親家都有些惶惶不安。警方調查烏經緯的死因,自然也少不了走訪這兩家。在短暫的驚恐之後,兩家內部冒出的貪慾,遮蓋了恐懼。本應該順順噹噹的遺產分割,經過短短几天的發酵,就變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亂局。

黎雲這個局外人也免不了受到兩家人的騷擾。

他還沒回公司,在發現烏經緯死亡的當天接受了警方的調查之後,便繼續住在原來的酒店客房裡。

黎雲自然是警方頭一個懷疑的對象。烏經緯的兩家親家騷擾他時,也是對他心存懷疑,恨不得他看到自己就立刻痛哭流涕、自首求饒,再供出幕後主使是另一家的人。要現實真如想象得這般美妙,那烏家不菲的遺產就能輕鬆落入自己口袋了。

不過,想象終究是想象。兩家人就是想要逼迫黎雲撒謊也是不可能。當黎雲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沉默地盯着人時,那些問話的人就都心裡發怵地退避了。

黎雲到底是鬼。所謂“陰氣”、“鬼氣”,在他身上也當然適用。只不過他性格平和,以前都沒什麼大的情緒起伏,又是頗有機緣地在死後找了份安定的工作,那種陰氣、鬼氣也就沒機會醞釀出來。

環境對人的影響很大,對鬼的影響也不小。這邊的私立醫院和養老院本就陰氣重,又突然死了那麼多人,就是黑白無常清理過,也只能清理掉邪祟和鬼魂,無法清理掉它們留下的氣息。黎雲還要時不時靈魂出竅,去醫院監督一下那惡鬼留下的嬰孩,免不了受那裡環境影響,他身上的陰氣也就蹭蹭地往外冒。

平常人感受到那氣息,自己說不清道不明,卻是本能地畏懼。

幸好,牛海西也還留在這兒。有他在中間周旋,黎雲倒是沒有被當成變態殺人犯。

牛海西這人也是有本事,那一身演技都能在TVB當個金牌配角了。他面對警察是一副態度,烏經緯那兩家親家找上門,他馬上就換了副“沉痛哀悼烏家慘事”以及“你們兩家也有可能跟着倒大霉”的模樣,將兩家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黎雲在旁默不吭聲,但有牛海西的表演,他的不吭聲也就成了高人風範。原本就心生畏懼的兩家人,就是貪慾再強烈,也沒再騷擾黎雲,轉而被牛海西忽悠得買了一些護身符之類的小玩意。

時間一晃而過。

烏經緯的兩家親家爭吵了數日。據牛海西打聽,他們請的律師已經摩拳擦掌,兩份起訴書幾乎同時被遞交到了法院。

黎雲只叮囑了牛海西盯着兩家的狀況,他自己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那嬰孩身上。

他習慣性地坐在一棟別墅的大門台階上,遠遠看着對面花壇里拈花摘草的小嬰孩。

他試過好幾次和這嬰孩溝通,甚至雷打不動地每天試一次“心靈連線”,卻是什麼都沒感覺到。

這嬰孩的大腦和心裡都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沒有。

黎雲計劃着,再觀察幾天,若這嬰孩沒什麼異樣,他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這麼想着,可黎雲心裡仍有種奇妙的不安感。明明通過這些時日的觀察,他很確定這嬰孩沒什麼想法,在做決定時,卻仍是忍不住添加“好像”、“大概”這類的修飾詞。這是一種直覺。黎雲希望自己的直覺是錯的,卻又不敢大意。

“……你們不能進去。這邊封鎖了,在查案。”

遠處的聲音鑽入黎雲耳中。

這樣的聲音,他這些天聽過不少次了。

醫院和養老院的面積如此之大,事件的死者又如此之多,警方的勘察工作一直沒有完全結束,媒體和社會對這件事的關注也是斷斷續續,時不時就會有些似真似假的爆料出現各平台的首頁。那些正規的、不正規的媒體,還有看熱鬧的個人,都遛彎似的在附近繞圈,總想着找到個狗洞或地縫,好鑽進去,拍攝點第一手資料。

但這裡到底是私立的高檔場所,這一圈圍欄是立得極為紮實,既沒有狗洞、也沒有地縫,而且該有的監控設備是一應俱全,警方怕人破壞現場,也是派了不少警力留守在這裡,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一個都進不來。

現在也只有黎雲這樣的鬼能隨意進出這裡了。

黎雲的視線繼續落在那嬰孩身上,心裡卻是想着這次外頭的人會糾纏多久,又會找個什麼樣的借口。

“……我們就是想進去看看……我女兒死在裡面了,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死的,誰都說不清楚。他們說她懷孕了,難產死的,可她那個肚子……那好大一個肚子……嗚嗚……”

“警察同志,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看看。我們就是看看,燒點紙錢。我女兒死不瞑目啊。她一直、一直在叫我們……我們就想讓她能好一些……”

黎雲不禁轉過頭,眺望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的視線穿過了層層阻礙,看到了一對中年夫妻。

夫妻兩個面容憔悴,頭髮衣着凌亂,那模樣,倒像是七老八十的人。兩人互相攙扶着,各自空着的那隻手都拎着鼓鼓囊囊的深色塑料袋。黎雲的視線自然也能透過那一層塑料袋,看到裡面的紙錢、元寶和香燭。

門口站崗的警察很是同情地看看這對中年夫妻,但仍舊拒絕道:“這裡不能進去。”他公式化地說完這話,又放軟了語氣,“你們不要着急。我們調查案子需要時間,不可能隨便給你們一個答案,對不對?那才是不負責任。局裡面的人現在每天都加班,都在拚命查案,肯定會儘快偵破這案件,查清楚真相。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你們女兒是怎麼……唉……你們也不要多想了……安安心。你們有其他親戚陪着一起來嗎?”

中年女人搖頭,抹了抹眼淚,“我們接到電話,馬上就趕過來了。就見了一面……人還不能領回去……”

“因為要查清楚情況,才不能讓你們領回去。你們也不想女兒不明不白就這麼走了,對吧?等我們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肯定會告訴你們的。不只是你們,還有很多人呢……前些天來局裡打問情況的人就不少。我們要分出人手接待你們,查案子的人就少了,對不對?有情況我們肯定是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你們不要着急。”警察耐心地說道。

這番話,中年夫妻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從接到警局的聯繫電話,趕到這座陌生城市後,他們就不斷聽到警察這樣勸慰安撫他們。每次聽後,他們都會稍感心安,卻是很快又焦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