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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科17床的病人名叫郁明星,奔四的人了,長了張娃娃臉,看模樣也有些許的孩子氣,和同齡人的氣質不太一樣。

他是中心醫院的老病號,很小的時候就被診斷出了先天性的心臟病,動了大手術。青春期身體發育時倒是還好,他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學念書,完全看不出是生過重病的人,就連體育成績也不差。可那時間段一過,他就又不得不經常往返於醫院,幾乎是在各科室的手術室都輪了一圈。等到三十過後身體每況愈下,有點兒頭疼腦熱的就得住院接受長期治療,根本無法自愈。

因為身體的緣故,郁明星大學輟學,之後也沒能工作,靠着父母的工資和退休金,以及他自己的疾病保險過日子,生活上倒是寬裕,治病的錢也全報銷了,並不用操心經濟問題。

他就像是觀賞用的植物,只不過並非被養在溫室中,而是被養在了醫院充滿消毒水的病房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生存着。比起普通人,談不上多高的生活質量,比起真正瀕死或被醫藥費拖垮的危重病人,又談不上太多的坎坷磨難。

已經是在醫院裡見慣了生老病死的老病號了,自己的情況也不算好,郁明星卻還是一副開朗樂觀的模樣,和中心醫院裡的任何醫生護士都能笑着打招呼,閑聊兩句家常。有時候,他還會幫着照顧同病房的病人,熟絡地指導對方如何去做各項檢查。

呼吸科的護士都挺喜歡郁明星這樣的病人,錢警官問起來的時候,她們也都語氣和善地給錢警官介紹,末了還擔心又警惕地看一眼錢警官。

錢警官在中心醫院眾人的印象中,就是一根卡在喉嚨中的魚刺,不上不下的,還隨時有可能傷到食管,帶來生命危險。

郁明星這樣和氣的老病號,被錢警官盯上,總給人一種不安感。

郁明星本人則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他聽錢警官自報家門,就笑了起來。

“我就想着你會來找我。你是要問那個畫像上的小哥哥吧?啊,不好意思,我想起了以前的稱呼方式。我那時候和他都在急症室,就相鄰的病床。他那時候年紀比我大呢,醫學院都快畢業了……我現在比他大了。”郁明星苦笑起來,稍許的傷感很快被他自己揮散了,“我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了,就記得這個人。可能要查一下醫院的病歷檔案,才能找到名字。對了,警局裡面也能查到的吧。他是見義勇為被送進來急救的,當時就有警察在旁邊,他去世的時候也有警察來過。”

郁明星如同一個熱心的群眾,非常積極地給錢警官提供線索。

錢警官進到病房來,說過的話只有一句自我介紹。他本想找機會將郁明星叫出去詢問,免得這談話影響到病房內的其他病人,也影響到郁明星。誰能料想,郁明星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

果然,郁明星的滔滔不絕引起了隔壁病床的注意。

“見義勇為哦,那太可惜了。怎麼沒能救回來?”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唏噓道。

看床頭資料,他也就比郁明星年長三歲,看起來卻像是兩代人。

郁明星立刻撇了錢警官,轉頭回答中年大叔,“傷的位置不好,擦到肝臟了,失血太多了。那時候急診的鄭主任是軍醫調任過來的,一下子就給他止住血了。他就躺在我隔壁,還跟我說了不少話呢。他媽媽人也很好,看我年紀小,照顧他的同時還幫我拿飯、盛湯的……他那情況要是放今天,人可能就救回來了。可那時候條件不好,儀器設備沒那麼多。中心醫院那會兒沒有核磁共振,CT也不是那麼好用……鄭主任後頭找了外科好幾位教授一起會診。一場大手術啊,幾個教授在手術室里呆了大半天。我記得是切掉了一部分肝、一顆腎、還有一段腸子,膽囊也拿掉了吧。他媽媽在手術室外面哭,還說著人少了這麼多東西,以後怎麼辦。我父母在旁邊勸着,說我心臟破個大口子,補上了不也好好的。”

郁明星忽然長嘆一聲,“可最後送進了重症只呆了一天,就走了。”

郁明星記憶清晰,說得頭頭是道。

本來只是隔壁床的中年大叔聽得入神,郁明星說到最後時,病房裡的病人和家屬們都聽住了。還有個灰白頭髮的大媽傷感地抹了抹眼角,直念叨着可惜。

郁明星彷彿是調動聽眾情緒的高手,在錢警官準備開口詢問前,又說道:“他還是中醫大的醫學生呢,家裡面爸爸在安定醫院當護工當了很多年,媽媽是收營員,條件挺不好的。他能考上中醫大,很不容易。家裡本來等着他畢業,當上醫生了,就能輕鬆一些了……他說自己考醫大,是因為以前去安定醫院找他爸爸的時候,看過裡面病人的模樣。都很可憐。他要是當上醫生,能幫助那些人,就好了。”

抹眼角的大媽長吁短嘆,聲音接過了郁明星的敘述。

一病房的人都開了口,紛紛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和惋惜。

話題又很快歪到了案件上。

隔壁床的中年大叔主動詢問:“那個弄傷他的怎麼樣了?被抓了嗎?”

“得槍斃吧!”大媽義憤填膺。

郁明星苦惱地說道:“判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聽警察和他說,他看到那人在打老人,上前阻止的時候,給捅傷了。那人好像是個流氓混混,沖老人訛錢不成,就打了人。捅了他一刀後,那人馬上跑了。老人只受了點皮外傷,看到他倒下,也一溜煙就跑了。旁邊路人只看到了爭吵打架,幫忙叫了救護車,都沒看清老人和那個人的長相。只知道是個流里流氣的男人。”

這下,病房裡猶如炸了鍋,同情變成了憤怒,個個義憤填膺。

大媽還腦洞大開,沖錢警官問道:“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抓到那個犯人了,這才來找小郁問情況啊?”

郁明星看向了錢警官,但眼中並沒有其他人的那種好奇和期待。

錢警官搖頭,“我找郁先生是有其他的事情。”他又看向了郁明星,“郁先生,你接下來不用掛水之類的吧?我問這邊借一間辦公室,我們可以安靜地談一談。”

郁明星一口答應下來。

錢警官神色如常,對郁明星很客氣,語氣也很輕鬆,彷彿是個處理家長里短那種瑣事糾紛的小民警,一點兒都沒有刑警的嚴肅。

進了小間的辦公室後,他先關心了一下郁明星的身體狀況。

“……我是免疫力差,身體沒辦法自愈,感冒發燒都得靠葯來幫忙。這次就是稍微吹了點風,三十九度,只能來醫院住兩天了。”郁明星笑着說道,精神狀態看起來與健康的人無異,從外觀來看,只有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單薄的身體能證明他的確健康欠佳。

“二十年前,你也是因為小毛病被送到了急診?”錢警官問道。

“那時候身體其實還好,小感冒自己就能好。那次是高燒不退,被送到了急診來。我是先天性心臟病,小時候動過手術,我父母比較緊張,醫院醫生知道我這情況也重視。”郁明星笑了笑,“換現在,大概沒那麼容易有一個床位了。我心臟手術做得挺成功的,這麼多年,心肝脾肺腎,也就心臟一直沒出過什麼問題。哈哈,該說是最早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