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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私藏火藥之案,在宗正寺進行會審。

皇帝坐在公堂上方,眯眼看着堂下群情激憤的臣子們。

雖然已經是春天,氣溫並不算寒冷,內侍王季仍是體貼地將一條厚厚的狐裘替皇帝披上。

堂下左邊站着一排德高望重的皇室宗親,右邊則按照品級站着朝廷重臣。

待爭議不休的眾人漸漸閉了嘴,臉上都開始悄悄流汗,皇帝才微微抬了抬手,道:“都坐吧。”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有了一絲疲憊,不知是太忙還是太累,鬢角有一縷髮絲垂下,灰白交替,乍一看更顯幾分老態。

“聖上,皇城腳下,竟然私藏了這麼多火藥,此事不容小覷啊!”一位官員繼續諫言。

又一名鬍子發白的老臣沉吟道:“問題是火藥現在在哪裡都不知道,怎能輕易定案?”

裴延盛點了點頭,語氣堅決:“白元鷹的供詞字字屬實。”

皇帝看向公堂下方的太子,道:“太子,你可認罪?”

問的是認罪,而不是知罪。

這意思就是要定案了。

裴延盛拈了拈鬍鬚,白元鷹啊白元鷹,你可真是歪打正着,幫了本官一個大忙呢!

太子臉上閃過一抹悲憤的神色,他從椅子上站起,掀袍往地上一跪,“父皇,兒臣冤枉,求父皇明察!”

皇帝冷笑:“朕精挑細選出來這些臣子,教育你如何做一個未來的君主,然而,你卻和他們拉幫結派,甚至暗中私藏軍火。太子,你準備拿這些火藥對付誰?難道這皇城中,還有你的仇敵不成?”

太子強忍委屈,隱忍道:“這是白元鷹的一面之詞,他和陸揚有私人恩怨,所以藉此報復!”

“都這個時候了,太子還不準備坦白嗎?”皇帝閉上雙眼,似乎是失望至極。

太子眼中的委屈變為悲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卻還是強作鎮定,道:“父皇,兒臣冤枉!”

主審官裴英一拍驚堂木,面容冷峻,眼神冰冷如刀,提醒道:“太子殿下,物證人證皆在,何來冤枉之說?”

白元鷹道:“聖上啊,我這樣一個不想做官不想發財的人,怎麼會在鴻鵠書院的倉庫里獃著呢?自然是知道看守的東西是火藥了。那我這樣對陸揚恨之入骨的人,又為什麼又會替他辦事呢,自然是為了等到事情敗露,看着他千刀萬剮了!”

他笑容狂妄,驕傲自負一如當年,面對皇帝不肯下跪不肯稱臣。

白元鷹將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一一道出,從如何運來的火藥,如何轉移的火藥,再到太子私藏火藥的動機,一字一句陳述,這已經是他被抓起第十遍交代了,每一次的內容都倒背如流。

思維縝密,語言清晰,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在場的所有人都後背發涼:若是屬實,陸揚是個瘋子吧?這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這不是瘋子就是變態啊!

陸揚沒有說話,認認真真地打量了白元鷹一番。以前他對這個固執傲慢到極點的讀書人沒有放在眼裡過。

現在這麼看來,他可真是輕敵了。

白元鷹的話不帶任何感情,字字句句落入耳中。皇帝怒極,抓起桌上的筆筒朝太子砸去。

“豎子!枉費朕的一番苦心!!!”

太子沒有躲開,筆筒直接砸在額頭上,腥紅的血滴落下來,蒼白的臉上頓時染紅了大半邊。

“聖上,晉王殿下求見!”一名侍衛進來通報。

皇帝正在氣頭上,聽得這話怒極反笑:“他來幹什麼?還嫌不夠亂嗎?傳朕的話,不見!”

裴延盛火上澆油:“啟稟聖上,臣建議案子的審理先放一放,若是為此案讓父子三產生嫌隙,倒是臣等的不是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難道因為是朕的兒子就能逍遙法外嗎?”皇帝怒喝一聲,“來人,把太子押送天牢!”

太子垂眸看了眼被血染紅的衣衫,胸膛像是燒開一個巨大的黑洞,絕望、悲憤、委屈、凄涼,混雜在這個洞里,讓他頭暈目眩。

父皇連晉王都不願見,直接要將他送往天牢,這是下定決心準備廢了他嗎?

廢了也好,他再也不用這樣提心弔膽的面對這麼多人了。

父皇會殺了他吧?

死了也好。

那樣,就能見到地下的母后了。

想到這裡,太子的心情反而平靜了。

他是個極為重視儀錶的人,就算是被關押在宗正寺待審的日子,也沒有讓自己有半分頹靡。此時,他緩緩伏下身子,雙手貼地,在地上磕了個頭。

雖是窮途末路,卻依然斯文儒雅,當真配得上君子二字。

他抬起頭,朗聲道:“兒臣謝父皇隆恩,願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願我蕭氏皇族,與天不老,願我大梁江山,與地無疆!”

聲音震耳發聵,在宗正寺內回蕩不已。

不說堂內作為太子黨的老臣為之動容,連門外守衛的侍衛們都胸膛一震。

侍衛上來行了個禮,躬身道:“太子殿下,請吧。”

皇帝還沒有下達廢太子的詔書,所以,太子仍然是太子,不能有任何怠慢。

太子起身,神情平靜,由兩個侍衛帶着,去往天牢。

在經過陸揚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溫和一笑,向他躬身行了個禮。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對陸揚平靜道:“昔日授課,陸大人曾經教過我: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為易,有所不為極難。這句話,學生一直銘記於心。”

陸揚微微一怔,繼而微笑道:“微臣才學淺薄,能得太子如此器重,此生死而無憾。”

太子坦蕩一笑,轉過屏風,向游廊而去。

留下一道背影。

溫潤,寂靜。

同時,天空忽然一聲炸雷巨響,震得堂上眾人都不由自主的心口一跳,齊齊向外望去。

才發現不知何時,外面已經烏雲密布。

一道閃電划過,照亮了堂上每個人的臉。

有人心力交瘁,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視死如歸。

也照亮了門外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暴雨傾刻如注。

宗正寺的石階之下,晉王蕭令靜靜地跪在那裡。

風雨飄搖,他的寬袍廣袖颯颯而飛。風姿是如此的清雋出塵,天質自然,卻又是如此的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方才堂內太子的話,一字不落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面色平靜,可心裡卻如萬箭穿心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