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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樂康公主便出現在了梅園中。

正是酷暑時節,青梅鬱鬱蔥蔥,枝頭懸着沉甸甸的梅子,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葉,斑駁地撒在地上,讓園子里格外添了幾分清爽。

樂康一身黛紫色的綾羅裙,婷婷裊裊地站在樹下,伸手將打在髮髻上的梅子摘了,用手帕擦擦便嘗了一小口,轉身在石桌上坐下,笑道:“難為四弟還記得我喜歡吃酸的。”

蕭令面前放着滿滿一竹籃青梅,他撿了一個咬了半口,又酸又澀,讓人眉頭微皺。

“今日請皇姐來,是有事相求。”

樂康挑眉:“不會是為了楚王的事吧?”

“皇姐消息真靈通。”蕭令頷首,“楚王向聖上請旨,要求將西涼賜給他為封地永遠留下那邊。”

樂康道:“這是好事啊。”

蕭令看着她沒說話。

樂康忽然反應過來,笑道:“原來是為了陸晚。晉王殿下也是這種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痴情種??”

蕭令手指輕叩石桌,緩緩道:“西涼是我大梁的天然屏障,通一線而控五州,這樣一塊重要的軍事要地,把誰放在那都能自立為王,更何況是楚王這樣的猛虎?”

“我只是個公主,操心這些國家大事做什麼?”樂康搖頭,抬手摘了一片嫩綠葉子咬在嘴角。

蕭令看見堂堂公主這不符合身份的舉動,有些怔愣,猛然想起她和王瑾的故事,瞬間瞭然,道:“裴家文有裴延盛,武有楚王,後宮有貴妃,鳳章宮老太太更是了不得,手裡捏着虎符、國庫、以及先帝的託孤遺詔。現在只差一個名正言順的契機。”

樂康猛然驚醒:“你是說,他們想逼宮?”想了一下,這個疑問立即又被否定,她震驚地看着蕭令,“你想主動出擊,讓他們在聖上還清醒的時候露出尾巴?!”

“不。我只是想削減裴家的勢力。”他盯着這位從小命運多劫的公主,表情平靜:“要是老太太一旦成功,你猜,我們還能活多久?”

樂康咬着嘴唇,露出一絲痛苦神色。

她的生母宋美人堪稱絕色,與裴貴妃並稱雙驕。可是皇帝對女色向來看得淡泊,又有位盛寵不衰的顧皇后,因此,這種美貌並沒有給她的生母帶來絲毫的榮寵,反而帶來了接踵而至的災難。

樂康知道,那年是天寒地凍的下雪天,懷着身孕的母親按照以往的規矩,依舊要跪在鳳章宮的前殿,為太后敬獻才藝。

綿綿大雪覆過了宋美人的裙擺,凍僵了她的膝蓋,她一動不動地跪坐在那裡,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優美動人的琴曲。

而裴太后半卧在鬆軟暖和的錦榻上,一邊吃着俊秀少年遞過來的糕點,一邊好整以暇地問旁邊的顧皇后:“皇后啊,這宮裡頭琴藝最好的就是你了吧?快來點評點評,這個什麼宋才人?哦,宋美人,彈得怎麼樣?”

每當這個時候,顧皇后總是能巧妙化解,既不讓宋美人吃虧,也不讓裴太后生氣。

而如果運氣不那麼好的時候,遇到裴貴妃在場,恐怕就沒有那麼好受了。

裴氏家風尚武好強,向來不肯屈居人下。每當太后這麼一問,裴貴妃抬眼往外一瞧,就看見雪地里那個女人猶如雪地梨花一般的容顏,怒意和妒火就如同滔滔江水一般洶湧而來。

宋美人出身卑賤,又無父兄可以依靠,只能默默承受着這一切苦難。然而老天並沒有這樣就放過她,當天夜裡,懷着七個月身孕的她,疼得死去活來,指甲齊根掐斷,如果不是路過的皇帝恰好想要進來看看,也許就沒有了樂康這個小生命了。

或許是為了向太后表示抗議,或許是真的疼惜這個命運坎坷的女人,皇帝連夜命人趕製了一份金玉禮,戴在了小公主的脖子上。

樂康出生當天,宋美人撒手人寰。以後的日子裡,孤單的小公主每天想得最多的問題,不是要怎麼樣享受,而是要怎麼樣活着。

又過了十數年,終於皇帝得以親政,顧皇后開始執掌六宮。皇后為人謙和,做事聰敏,飽受太后與貴妃凌辱的后妃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是好景不長,一場謀逆案,處在榮耀巔峰的顧家轟然崩塌,後宮中再次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然而眼下,又要開始新的爭鬥了嗎?

從回憶中驚醒,樂康問道:我能做什麼?或者說,你希望我去做些什麼?”

景淵二十五年,七月,晉王蕭令被立為新任太子。

冊立太子大典開始的時候,曾經是晉王側妃的陸晚,正在陸府的庭院里給花兒澆水。

聽到隆重的禮樂傳來,她愣了愣,轉頭問旁邊的綠蠟:“你是說……新任太子是晉王蕭令?”

綠蠟以為主子會感傷,連忙安撫道:“晉王……太子殿下這段時間忙着監國,朝廷大事都由他處理,所以比較忙才忘了找您的……”

陸晚將水壺交給綠蠟,拿着花剪修理新栽培的幾從淡綠菊花,微笑搖頭:“如今他已經貴為太子殿下,不記得才好呢。”

彼時蕭令正在東宮。

因他吩咐過不許閑雜人等打擾,宮娥內侍便都齊齊候在殿前,低眉垂目,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只有為首的那名大宮女昂首挺胸,英氣的眉眼中充滿了憤懣和不恥。

不僅僅是表情,她的打扮也顯得不合時宜。

墨發高束,紅綢飛舞,三分英氣,七分嫵媚。這名大宮女,正是被俘虜回來的北戎公主,赫連長安。

司禮監太監在殿門止步,掐着尖細嗓子傲慢吩咐道:“請太子及時更衣,莫要誤了時辰。”

赫連長安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瞪罷了還得捧着袞服踏入東宮殿內。

東宮的擺設依舊,只是添了幾重層層素白帷幔,如同洶湧浪花,又如沉默縞素。

微風穿過,輕紗飄蕩起伏,赫連長安抬頭,就看見蕭令,他背着身子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赫連長安將放着袞服的托盤重重放在桌上,轉身就要走。

“誰教你的規矩?”蕭令轉身,微微一愣,“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