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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

兩個月後,陝西漢中,城固縣境內。

這裡地處該縣下轄小鎮“博望城”,因乃大漢拓土功臣“博望侯張騫”故里而得名。

因此時正處盛夏季節,遠眺絲綢古道,更有別樣風光:平原上,良田穗滿翻碧浪;阡陌處,碧柳垂絛一行行;方才是,一程鶯歌白雲天;復又見,荷花香徹小池塘。

有道是“佳境應有佳人來”。

這會兒,只見路上遠遠駛來一簇車馬。那本是一乘玲瓏車轎,前後各有四名布衣壯士騎馬護行,且時不時打轎中傳來婦人笑語。

但看轎內,乃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

老者五十上下,慈眉笑目。其神情十分歡喜,此時正連連勾指逗引少婦懷中的嬰孩兒。

轉看少婦身容,只見她身披一席雲錦織金披風,上頭繡的是一隻只銀翎佛法僧;一襲瑩白雪錦附紗襦裙,襟邊綉着一簇簇納錦香魂朵;其頭上戴的是銀絨雪羽雲珠冠,冠沿四周垂着藍田青花玉珠墜;再看其容貌,面如梅端凝雪透紅嫣,唇似海棠花瓣染了晨時露。鼻若羊脂巧工奪,眸似秋水透藍更勝納斯湖。黛眉一雙細作鶲雀羽,抬頭淺笑醉得人心愁緒頓然無——這女子便是徐達的第四房妻室“霍加氏”,因已被朱元璋賜與漢家姓,後文都以“賈氏”相稱。

因其仙姿世上少有,故而作者特以兩首《虞美人·題贊鬟華仙》大繪其韻:

『雲衫玉影似水柔,世上本難求。笑展彎彎新月眸,頓消九天沉霾萬古愁。

何須瑞腦銷金獸1?香身風來嗅。正嘆面前仙容秀,已隨鬟華2一夢千年後。』

『一指撥開天地香,宛在水中央。再撒香魂3與大荒,但看春山眉下水雲妝。

容顏傾世已無雙,何須綴寶光?心自無塵倚太蒼,揮手金風玉露花滿窗。』

這會兒,賈氏懷中所抱嬰孩已被那老婦人逗得銀鈴一般脆笑,老婦人便也隨之樂得合不擾嘴,繼而一面笑着,一面又撩撩那孩子小臉道:“小公主,等你長大,定會是個像你娘親一般的大美人兒……”

那嬰孩兒笑聲又起,直引得賈氏與那老婦人越發歡喜。

卻說這時,忽然打外面吹來一陣灌窗風,颳得轎簾呼啦翻動,賈氏下意識撩過披風罩了孩子小臉兒。

“哪兒來的邪風?”老婦人這頭叨念着,那頭已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塊紅錦欲朝孩子圍去,“來,快攬上,可別叫咱的小公主着了涼……”

賈氏抬頭一笑,瞧了一眼老婦人手中那塊紅錦,又對她笑說:“乳娘,您還是將這物件好生收着吧。”

“公主……”老婦人話一出口,就被賈氏打斷。

“乳娘,跟您說過好些遍了。從今往後,莫要再喚我‘公主’。”賈氏說著,已探出一隻手來搭在老婦人手上,眉眼含笑地叮囑,“如今,我已嫁入徐府。您這般稱呼,若叫府中兩位姐姐聽了,當會作何感受?”言到此處,她又是一聲輕嘆,眉目里漸顯哀傷,“況如今,我等已是國破家亡,昔日榮華早已隨風散盡……落魄之人,何必炫耀當年尊貴?”

“好好好,老身知道了,我的徐夫人。”老婦人見她漸顯憂泣之色,便趕忙輕叩其手連聲撫慰。為消轉賈氏傷懷之情,再次扯起方才那塊紅錦,為孩子圍去。“不過,這會子你得聽老身的,快把這寶貝給孩子圍上。這錦襴真真兒是個神物,可消災疾避邪穢。”

賈氏面露淺笑,打趣道:“看您,區區一件凡物,總被您說得神乎其神。”

“萬不可這麼說。你從小到大,遭遇多少災疾,還不是多虧有這錦襴護着?”老婦人一手提着那錦角,一手在上頭來回撫過,“夫人也不想想,當年你祖父立你阿爹為汗儲時,為何放着恁些寶物不賞,偏將這外教之物賜與他?”她這般問着,下面的話便越發顯得如數家珍,“再說你五歲那年,咱逃出汗都,為避那叛軍追殺,過天山、渡惡水、遇強人……一路上數不清的劫難,還不是都因有這錦襴護着才得保全?而今你已平安長大,又遇了這般好歸宿……這寶錦功不可沒。”

賈氏見她絮叨起來,便沒法子再作推辭。於是,立馬含笑應承:“好好好……您老說得是。真是拗不過您。”

“你呀,聽老身的准沒錯。”老婦人當即眉開眼笑,隨手抖開錦襴,將其裹在嬰孩襁褓之外。

不得不說,那錦襴果真非同凡物。其幅面橫豎各三尺有餘,四角各墜紫金環,金絲鎖綉“卐”4字邊,佛家喚作“吉祥雲海相”。攤開看時,雙面均以金絲綉着回鶻文字,文跡逶迤俊逸,卻不知所述何言。

乍看時,那錦面紅光照人。待老婦人輕輕撫去,竟見一縷金光打那文字上瑩瑩閃過。可當外面的日光透過簾縫照於其上時,那上頭的文字又隨之時隱時現,令人捉摸不定。

僅這一會兒,車馬就已向前行進了數里。領隊的護衛收韁遠望時,正見前方道北有一座草木環抱的墓冢。

正值其眺望之時,打轎子里傳出了賈氏的詢問:“韓檢校,此時已到何處?”

這領隊的護衛聞聲,洪聲回道:“回夫人,前方即是博望侯張騫的墓冢,沿此路向前,過了漢江再行十數里就可入那五郎關了。”

賈氏吩咐:“既是如此,待行至那墓冢前,就暫時停下歇個腳吧。”

“屬下遵命。”

老婦人聽聞賈氏這般吩咐當即皺起眉頭,滿臉晦氣地對她說道:“夫人,這走得好好的,卻要在那死人墓前停腳,好生晦氣。”

誰知賈氏見她這般聲色竟慰之一笑,搭着她的手道:“乳娘,無礙的。路經此墓,當拜。”聽她這話,老婦人眉頭驟漲疑雲。賈氏見了,忙作開解,“乳娘,您想想,若不是一千多年前那博望候張騫始拓這‘絲綢古道’,使其貫通中原與西域兩地,當年我等流亡之時,定是絕路難逃。又怎會千里迢迢來到大明?”

這話說的倒有些道理,可乳娘聽了卻似乎仍舊不肯買賬。只見她長嘆一腔怨氣,依舊是面無悅色:“常聽人逢廟拜佛求個平安,你卻遇墳拜死人,倒不嫌沾上穢氣。”

“乳娘……”賈氏推着對方雙手央求起來。

老婦人探手從賈氏懷中抱起嬰孩,旋即將其摟進自個兒懷中,緊繃臉子朝賈氏一甩手,道:“你且去拜,我們娘倆可不隨你去胡鬧。”

正說此時,馬住車停。又聞轎外傳來韓檢校的稟告:“夫人,博望候墓冢已到。”

“好。”賈氏應了聲,回過頭來又連朝乳娘陪笑。見乳娘對她不理不睬,但顧揩揩孩子臉蛋兒,笑聲笑氣地哄道:“小公主,在這兒與婆婆好生候着,娘去去就回。”言畢掀了轎簾,自顧下了轎去。

賈氏的腳剛着地,就抬眼望見數十步之外一座墓冢高二丈,三五古柏生兩旁,那邊才見朱䴉起,這邊又聞畫眉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