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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哲一馬當先,追出了客棧。

身後是被打斷了好事的王源,和五名鼻青臉腫的壯漢。

然,哪裡還有凡塵東家的身影?

昂哲發狠想要繼續追,卻想到明晚與機鳩的約會,不得不放棄繼續追捕。他的眸子散發著狠戾的光,發誓一定要找到胡顏,然後狠狠地……折磨死她!沒有人可以從他的手上逃走。

凡塵東家並沒有走多遠,而是在另一間客棧停下,直接開了四間上房。

負責清掃痕迹的人墊後,其他人抬着一口箱子,直奔上房。

箱子落地,被打開,露出了胡顏的頭,和套在身上的麻袋。

她是真的想裝昏,卻知道如何也逃不過一審。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刀刀催人老啊。

胡顏在垂眸感慨,凡塵東家在打量着她。

蒼老的容顏,布滿皺紋的臉,凍得發青的肌膚,一頭灰白的頭髮,佝僂的身體,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死亡的氣息,就像一條腿邁進了棺材裡的老人。看着這樣的一位老嫗,他的心竟有些不忍。

凡塵東家開口道:“把她弄出來。”聲音仍舊是粗啞難聽。

韓拓和柳恆上前兩步,將胡顏提出了箱子,又扯開麻袋,放她出來。

胡顏的雙腿次痛,站不住,卻仍舊咬牙挺着,顫巍巍地站起身。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哪怕他不知道她是誰。只因這個人是百里非羽、是燕歸、是她最想溫柔以對的幺玖。只不過,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燕歸埋葬了幺玖、她碾碎了燕歸,捏成一個百里非羽,凡塵東家撕碎了百里非羽,因為……恨她。

胡顏的身體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痛。從腳趾開始,一直向上蔓延。

凡塵東家指了指木頭箱子,道:“坐吧。”

柳恆將木頭箱子蓋好。

胡顏諾着身體,坐在了木頭箱子上。她不知道,作為一位老婆子,是不是應該這麼坐下,但她痛得已經管不了哪些了。

凡塵東家道:“婆婆……”

胡顏的呼吸一窒,差點兒哭出來。凡塵東家的這聲婆婆,簡直就是挖她的心啊!這是不是報應啊?!因為她曾用自以為是,挖了他的心。現在,她突然想明白了,凡塵東家為何會恨她。她與他的情,被她擅自作主塗改得一塌糊塗。她做着自以為對他最好的安排,卻從未想過,那是不是他的選擇。就像今天,他叫她婆婆,聲音雖然粗糲難聽,但語調卻是那麼柔和,不具備任何的攻擊性。這對於一個被昂哲掛在殘虐的老太婆而言,是多麼溫柔的稱呼,卻……深深挖了她的肉、切了她的心,讓她痛不欲生。

還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嗎?!

她用自以為是,殺了他。他用溫柔,殺了她。這世間,果然沒有最好的決斷,只有最符合心意的選擇。如果時間能倒退,她不求其他,只希望對他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她抹殺了彼此的感情。

七彩守在門口,接過店小二手中的托盤,走進屋子,為凡塵東家倒了杯水。

凡塵東家見胡顏垂頭不語,身子卻顫抖得厲害,便道:“給婆婆倒杯水。”

七彩又給胡顏倒了杯水,遞到她的面前。

胡顏不接。

七彩直接甩臉,道:“別不識好歹!若不是主子良善,我直接大嘴巴伺候,看你招不招!”

若是以往,胡顏一準兒動手教訓這個不懂禮貌的晚輩,可此時此刻,她除了逆來順受,還能如何?她不想引起凡塵東家的懷疑。呵……其實,就算她說自己胡顏,想必他也不會信的。

胡顏伸出手臂,幽幽道:“手筋斷了。”

七彩皺眉,看向凡塵東家。

凡塵東家點了點頭。

七彩道:“主子心善,讓我給你看看。”

胡楊心中一喜。她的第一個想法便是,真好!凡塵東家還是那個幺玖,還是那個喜歡收留身殘小動物的幺玖。胡顏一點兒也不在意,被他當成小動物對待。只要……只要他心中仍舊有柔軟,只要他的靈魂能繼續溫柔,她什麼都不介意。

七彩托起胡顏的手臂,解開她手腕上的布條,一手把這着她的胳膊,一手攥着她的手,輕輕地活動着。

胡顏痛得頭冒冷汗,卻抿嘴,不吭聲。她從來都不喜歡張嘴慘叫,感覺那樣特跌份兒。長期的習慣養成下來,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改的。

七彩將胡顏的兩隻手腕都檢查完了,才轉身對防塵東家道:“主子,她確實被廢了雙手,不過那筋應該沒有全斷,養一養,那手興許還能動。就不知道,她這把年紀,還能不能養好了。”

凡塵東家點了點頭,道:“給她處理一下吧。”

七彩應道:“諾!”七彩蹲下,開始給胡顏處理傷口。

七彩對胡顏說:“你是一位挺能忍痛的婆婆。”語氣已經沒有剛才的咄咄逼人。

凡塵東家雖然心急如焚,但他深知,眼前的老婆婆明顯不想和自己說話,他若步步緊逼,怕是適得其反。同時,他也看得出,老婆婆對他懷有善意,否則不會提醒他車裡有毒藥。

凡塵東家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婆婆,我只問你一事,你為何會吹那樣的哨聲?”

胡顏垂眸看着七彩處理着自己的傷口,心中想着他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胡顏早已打好腹稿,便會道:“老婆子原本負責照顧一位姑娘……”

凡塵東家突然激動起來,直接從床上站起身,問:“她叫什麼?”

胡顏抬眼,看向凡塵東家,又低垂下頭,回道:“她姓胡。”

凡塵東家直接撲到胡顏的面前,擠開七彩,蹲下,掐着胡顏的胳膊,用那張鬼面具仰望着她,問:“她現在在哪裡兒?”

胡顏一陣咳嗽,虛弱道:“你……你別激動,聽……聽婆子說完。”

凡塵東家一點點鬆開手,點了點頭,退回到床上,坐下,勉強淡定道:“好,你說。”

胡顏一咬牙,狠了狠心,道:“那位胡姑娘十分可憐,被那畜生震斷了筋脈。”

凡塵東家的眸子突然縮緊,燃燒起滔天怒火。

胡顏接着道:“老婆子與那胡姑娘投緣,聽她苦中作樂吹起這調調兒,便學會了。老婆子不想她死在他們手上,便偷偷放走了她。”

凡塵東家剛要噓口氣,就聽胡顏接着道:“她跑了,但也只剩下一口氣。老婆子被抓,也不驚恐,畢竟……畢竟活了這把年紀,生死都看淡了。本想……咳咳……咳咳咳……本想死了算了,卻不忍看你被害,才出聲提醒。”胡顏的聲音,蒼老無力,斷斷續續,就像隨時會一口氣上不來,駕鶴西去。

凡塵東家站起身,攥緊拳頭,一雙眼睛裡的憤怒、激動、恨意、喜悅等等複雜情緒在相互交織,最後,他沉澱下來,問道:“婆婆可知她跑去哪裡?今天住在天字三號房裡的人,便是欺辱她的畜生昂哲吧?!”

兩個問題,兩種絕然不同的處理方式。

胡顏輕嘆一聲,道:“看你這樣,應該是與她又些淵源,老婆子就實話對你說。你就不要去尋那位姑娘了。老婆子會些粗淺的功夫,看得出,她只是吊著一口氣呢。她說她不想死在敵人的地方。這會兒,她可能已經……”

“不可能!”凡塵東家突然發狂大吼起來。

他凶紅了眼睛,怒聲道:“她那樣一個禍害,怎可能輕易死掉?!我……我一定要找到她!必須……必須找到她!”突然看向胡顏,目光銳利,飽含戾氣,“就算她死了,也必須葬在我的身邊!”

前一刻還溫柔以待地凡塵東家,這一刻卻突然變得狂躁憤怒。

胡顏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按住要蹦噠出喉嚨的心。她不是害怕這樣的幺玖,而是……心疼。她決定不再替他做任何決定,卻又說出一個巨大的謊言。真是操-蛋的人生!

凡塵東家一步步走到胡言面前,道:“告訴我,她往哪裡跑了?是不是回**縣了?”

凡塵東家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了胡顏的心上,留下了一行腳印。

胡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突然站起身,衝著凡塵東家咆哮道:“她死了!你聽到沒有!她死了!”

胡顏眼中的悲痛,就好像一隻手,狠狠抓住凡塵東家的心,揉捏出了痛。凡塵東家突然捂住胸口,後退一步,搖頭道:“不對……不對,她沒有死,她不可能死……”看向胡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那麼用力,“你是誰?”

胡顏不語。

凡塵東家突然大吼:“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胡顏的眼淚瞬間流出,沿着溝溝壑壑的臉,蜿蜒而下。她說:“我是……胡顏的……太祖姥姥。”

胡顏不知道自己的說辭,凡塵東家相信了沒有。她只是覺得很累,想要忘記煩惱,好好兒地睡一覺。她對自己說,就睡一覺,等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地。因為,操-蛋的是今天,不是明年。明天有太多的未知,好的、壞了、詭異的……若能醒來,她就繼續面對。若醒不來,至少……至少她是死在了幺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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