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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未至,巴州城下的大戰已經進入了尾聲。

不到三刻鐘的時間裡,進佔巴州的官軍與反攻巴州的土暴子之間的第一次大規模交戰便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土暴子先被官軍的弓箭和火銃攢射,繼而又遭到官軍長槍大戟的兇悍衝擊,鬆散的陣型很快崩潰,丟下了百十具屍首一窩蜂地沿着嘉陵江岸邊南逃而去。

已經殺得性起的游擊將軍呂年玉,一面揮舞着長槍,興奮地招呼士兵壓上去,一面撇開大隊,帶着幾個家丁縱馬沖入了潰軍中大砍大殺。賊兵被他們猛力一衝,無法穩住陣腳,只好撒開腳丫繼續狂奔,在地上留下了更多的屍體。然而,南龕山與巴河之間的平地如同一個漏斗,越往南越窄,最後會收成一個不足十丈寬的窄口。大群土暴子向那裡逃去,無疑是自尋死路。

把幾千土暴子趕進大江,無疑會在川軍中一戰成名。這樣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呂年玉哪裡捨得放棄?他已經忘記了王祥的吩咐,轉瞬間便躍馬橫槍衝出了數百步。

這時,前方一名騎着騾子、身着女人紅衣的土暴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不僅身材肥碩,而且還有數名護兵挾持,分明就是一個地位不低的頭目。呂年玉心思轉動,便要夾馬上前,取紅衣土暴子的首級。

可就在他距離目標不足十丈時,一陣急促的鳴金聲在身後響起來。

鳴金收兵,不僅是信號,還是軍法。

“媽的 x!”氣急敗壞的呂年玉悻悻勒住馬韁,忍不住罵出聲來。

“罵誰呢?”身旁一聲冷森森的話語,讓熱血沸騰的呂年玉突然清醒了。

這不是主將王祥嗎?

呂年玉不得不抱槍施禮。“將軍,賊寇大敗,為何這時鳴金收兵?”

“忘了本將將令了嗎?”王祥恨恨罵道:“如此貪功冒進,是為土賊斷送我全軍乎?”

“土賊倉狂遠遁,自蹈死地……”

“遠遁個屁!”王祥粗暴地打斷了呂年玉的話,慍怒之色盡顯。他撥轉馬頭,橫着脖子用冰冷的眼神掃了一眼呂年玉:“本將從軍近二十載,從沒見着三刻鐘都沒撐住的土賊!方戰而遁,詐也!若土暴子伏兵於南龕山,待我軍過了山口,伏兵一起,我軍側敵遭襲,必成江中魚鱉!你若不信,睜眼看看南龕山上的動靜!”

南龕山茂密的森林中,樹枝灌木搖晃不停,分明有大軍在快速潛行。

呂年玉親眼所見,頓時冷汗濕背,喃喃不知所語。

王祥沒有繼續責罵呂年玉,只是簡單吩咐道:“把活的帶回去好生審問。那些死的,土暴子不會替他們收屍的。只要牢牢守住巴州,首級一個都不會飛!”

呂年玉得了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他避開王祥的眼神,趕忙吆喝手下:“動作快點!收拾完了撤進城裡!囫圇的帶回去審,半死不活的補刀!記着,把銀子和可以吃的都搜出來!還有那匹死馬,可是打牙祭的好東西,別給土暴子留下!”

……

官軍在巴州城下的勝利,只是巴山大戰中的一個插曲。護國軍和官軍在巴山大戰中的困境,並沒有因為這場勝利而緩解。相反,由於土暴子闖天虎袁可儀部對護國軍的趁火打劫,護國軍和官軍的處境開始險象環生。

從正月二十五日晚到二十七日黃昏,官軍右路進攻線上的幾個防禦要點:新政壩、長平山、土門場和金城寨,都遭到了土暴子闖天虎袁可儀部的反覆襲擊。

土門場在二十五日晚率先失守,守備土門場的朱老爹和儀隴縣大隊獨立一中隊百餘人全部失蹤,生死不知。

臨近土門場的長平山獨立二中隊兵力只有八十餘人,自保有餘、野戰不足,沒有能力阻止土暴子向新政壩和碑院寺方向運動,只好拚命燃放煙火向後方報警。

重返新政壩的許守財在當晚擊退了土暴子。第二日天亮後,他以南部縣大隊二連和警衛營二連兩個排的兵力出城進行掃蕩,不僅解了大東山、金魚山等外圍據點之圍,而且開始向長平山運動,準備對土暴子發起反擊,重奪土門場。

然而,許守財部行出不遠,就被追來的警衛營副營長蔣魯制止了。蔣魯傳達了朱平槿的最新指示:退守新政壩,確保新政壩的絕對安全。等待援軍到達,再進行反擊。至於碑院寺,昨晚已有警衛二連的兩個排前去增援。一個半連的守軍加武裝起來的幾百鹽工鹽丁,足以守住倉屯。

許守財接到旨意,只好令險要的大東山據點依原計劃繼續加強,其餘部隊退守城垣。

新政壩的士紳們為了自保,也為了立功,在李家周家的帶領下,把全城的百姓,包括老人、女人甚至孩子都趕到了城頭。守城用的石頭、磚塊全部運上了城垣,每隔十幾步便有一大堆。火爐、鐵鍋、竹槍等守城利器遍佈於各處上城通道。為防止內奸裡應外合,在城中放火,實在不能上城的所有老弱病殘都被強制帶到了城隍廟集中居住。

當日三更半夜的時分,土暴子對新政壩的總攻再次以夜襲的方式開始了。不知是土暴子有意為之還是出了意外情況,昨夜提前點燃篝火報警的大東山據點這次動靜全無,土暴子摸到城下時才被城上的一條黃狗發現。土暴子見意圖暴露,徑行撤去,並未強行攻城。第二日拂曉,城外金魚山上的黃旗搖動,兩千餘土暴子隨之暴喝一聲,向新政壩的城牆撲來。

新政壩的城牆,乃是古城遺留。雖經歷年修補,仍不免露出其本來的面目。除四門以外,城牆皆無包磚。黃黑色的夯土城基和傾廢的敵台,以及在其上臨時壘砌的糧袋鹽包,便是護國軍賴以守城的全部工事。

好在護國軍進駐後,在城牆外清掏出了一條六尺寬的壕溝,既作為屏護城牆的護城河,也作為城市內外排除積水的河渠。壕溝內外,除了遍布的鹿砦,還插上了幾千根削尖的竹籤。

在二十七日白天的守城戰中,這條幹涸的壕溝成了土暴子的夢魘。

警衛二連一、二排的戰士充當火銃兵,利用城垣的高度優勢發揚火力。當土暴子衝到壕溝邊時,不得不減速經過鹿砦竹籤陣。這時,土暴子正好進入了火銃的最佳射程。一輪轟鳴,便有數十土暴子翻滾嚎叫。

然而火銃雖利,但打放速度太慢,兼之數量有限,不能完全遏制土暴子的猛烈衝擊。更有效的防禦兵器是弓箭和投槍梭鏢與石頭。

弓箭只有士紳家的家丁護院才用,投槍梭鏢與石頭卻是人人可擲。尤其是穿透威力巨大的竹槍。只要土暴子在哪裡衝過了壕溝,搭上了雲梯,哪裡很快就有數十支尾部拴着布條的竹槍從天而降,將那些身着爛縷破袍的土暴子扎得哇哇亂叫。

於是在當日的守城戰中,出乎意料地湧現出一支人人傳頌的英雄團體:巾幗投槍隊。

巾幗投槍隊的隊長,便是周家的獨女周淑英。這位新潮潑辣的女孩,一天之內便在城中召集了三百多名年輕健壯的婦女,組成了一支娘子軍。娘子軍的隊員多是從金城寨撤下來的護國軍眷屬,經歷過金城寨被圍和守城的殘酷考驗,清楚城破後女人們的下場,戰鬥意志遠高於新政壩的本地居民。

在娘子軍嘰嘰喳喳的成軍儀式上,有女人建議隊長周淑英,既然不能在力氣上佔到土暴子里那些臭男人的上風,那不如以投槍作為兵器,依託城牆居高臨下實施遠程打擊。新政壩作為護國軍在川北的後勤基地,存放着各地送來做矛桿的竹子成百上千捆,短時間內做成上萬根投槍毫無問題。

又有女人建議道,竹槍應是前重後輕,這樣投擲出去才不會失穩。

建議是好,可倉促間哪有鐵槍頭來加重前部?其他女人則道,不如在尾巴上拴幾根布條,就像箭尾的羽毛一樣。

周淑英初為隊長,立即採納了同胞們來自實戰的經驗。女人們各自歸家,把針線簍里的爛布頭無償捐出。最慷慨的捐獻者當屬周小姐本人,十餘件她不喜歡穿的衣服立即以戰爭需要的名義粉身碎骨,變成了投槍屁股上拴的定風條。

除了兵器創新,娘子軍在戰場上的實戰表現更令男人們乍舌。

周淑英仿照護國軍的編製將三百多女人編成三個小連,一連三排,南北東三面各放一個小連。為了保證殺傷效果,周淑英命令女人隊一律聽從連排長的口令集中投擲。

這樣的戰術安排形成了這樣一番戰場情景:只要土暴子在某段壕溝上搭起了竹梯,片刻後便有一輪又一輪的竹槍劈頭蓋臉地擲來,每輪至少三四十根;繼而又是弓箭、火銃、石頭和磚塊,最後是紅甲護國軍的長槍刺殺。土暴子哪裡見過這等恐怖的場面,數次進攻都無疾而終,最後不得不在下午停止了進攻。

對於周淑英這位英姿颯爽的巾幗英雄,守衛新政壩的主將許守財和蔣魯那是景仰萬分。他們甚至強令一位警衛營的班長親自負責保護周小姐的安全,併兼女人隊投槍運輸隊的隊長。

那名警衛班長指揮着幾百老弱婦孺為城上的女人隊搬竹子,委屈得直掉眼淚。可是軍令難違,不情願也得干,這就是軍隊。

戰至二十七日的下午,攻城不下的土暴子面臨一個重大的戰略選擇:

是留下來,在晚上再做一番努力?還是當機立斷,就此撤兵。

後來戰場形勢的發展證明,土暴子們做了一個比上述兩種選擇更壞的決定:

猶豫不決。

至於原因,就是土暴子內部的扯皮。

注一:此處地形特點今日依然未變。

注二:“方戰而遁,詐也!”。這是史料中王祥說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