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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中隊衝進河溪關時,三中隊還在堤岸道路下的枯草叢中爬着。原因是一個不長眼的傢伙蹲在他們前方拉屎,堪堪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傢伙一邊舒服一邊哼着淫曲艷調,就是不肯起身,直到幾個漢子一把將他的光屁股按進他自己拉出來的屎中。

河溪關的稅關院子里。

三十七個,加上一身屎臭關進柴房的那位,一共三十八人,一個沒走脫。在構溪河邊繳獲了渡船一艘,糧船一艘;在嘉陵江渡口繳獲了大船三艘。

王省吾陰着臉,圍着俘虜們轉了一圈。那些俘虜圍着一口大鍋蹲在地上,有些人手裡還抓着飯糰捨不得扔掉。

“穿衙門衣服的站起來,滾牆角去!穿鴛鴦戰袍的不準起身!”王省吾大聲命令道。

蹲着的人立即少了三十位,地上只剩下七位。王省吾問那七位“你們是哪個營中的?”

地上七位紛紛答道“軍爺!我們都是保寧府衙的,上官老爺讓我們到河溪關來攔船收稅!”

“子曰,君子無信不立。”王省吾背着論語,和藹地問道“哪位知道意思,可以告訴鄙人?”

“不知道?都沒有讀過書?”看着使勁搖頭的七位,王省吾微笑着提醒他們“信也,誠實也!立也,站着也!無信,就是不誠實,就是撒謊!不立,就是站不起來。你們都來說說,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才會站不起來呢?是不是他被打斷了雙腿,又或是被砍掉了腦袋?!”

終於有個人在王省吾陰森森的語氣中崩潰了。他哇哇哭起來,使勁給王省吾磕頭,說他願意入伙。

“入伙?你想入伙?”王省吾從腰間鞓帶上抽出bǐshǒu,把刀刃在袖子上擦亮。

“不!不!是加入義軍!”那人連忙糾正錯誤。

“你的投名狀呢?”

那人立即指認道“牆角邊桂花樹下的那白白凈凈像娘們的人是我們的頭!他是知府張繼孟三管家二姨太的堂弟,要不然憑啥吆喝我們爺們!你們不是抓了張繼孟嗎,這個娘們乾脆一起抓了!”

我們抓了張繼孟?王省吾終於覺得有些不對。他於是追問那人,你這身鴛鴦戰襖哪裡來的。

交了投名狀的那位聽到王省吾依然追問,連忙重新跪下道“軍爺,小的這戰襖真的不是扒的死人衣服!是小的向城裡的軍爺換的!”

“換的?”王省吾搖頭表示不信,“他們三年才這一套,換了戰襖他們穿什麼?”

“他們可以去搶……買件薄一點的民服來穿么!”

“你們都是換的?用了多少銀子?”

所有人都回答,他們沒有用銀子,而是大米。

“你們以為我是城裡王朝陽的官軍是不是?”王省吾笑着問七位俘虜。見他們雞鑿米一般點頭,王省吾便向他們亮明了身份“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光榮的護**!”

……

南津關的關城,位於錦屏山下的東北角,卡在錦屏山與一座低山之間,面朝大江和浮橋。關城是個扁方形的小城,方圓不足一里,但關外官道卻是條熙熙攘攘的商業街。只是如今兵荒馬亂的年月,各家鋪子早已多日未曾開張。除了關城上的一盞昏暗的氣死風燈,

街上竟是黑漆漆一片。

這裡駐紮着游兵營守備萬吉富手下一兩百士卒。萬吉富利州衛籍,也是員川北老將。只是萬吉富的官運比賀有義他爹還背,到現在還只是一名低微的守備。他的妻子和兒子與賀仇寇一樣,都是染瘟死的,膝下就剩了一個小女萬春兒,喜歡得像塊寶似的。

賀永年帶着賀桐和一百五十名精壯庄丁趕到南津關下,天已經全黑了。賀桐既然要爭功,便自告奮勇去前去叫城。

賀桐匹馬單騎來到城下,弔橋已經收起。於是賀桐找了個開闊位置,好把自己的臉露在燈籠的光亮下。

“小哥開門,賀家莊的賀桐,找你家xiaojie!”

城上一陣訕{shan}笑,磚碟上露出兩個腦袋。有人喊了一聲,“姑爺深夜前來相會,我們兄弟開門,卻沒有半點好處!”

賀桐笑道“好處是有的,但要把你家xiaojie哄高興了!”

“姑爺來了,xiaojie自然高興!xiaojie一定高興!”城門上連聲不迭,“xiaojie前些日子見不着姑爺,連帶着我們哥幾個一起挨鞭子!”

“那就快開門!廢話怎的!你們去稟報老丈人,我爹也來了,還有給弟兄們帶的大堆酒肉!”

“來了!姑爺稍等!”

弔橋叮咚放下,城門嘎吱打開,一名穿着破爛戰襖的士卒笑嘻嘻地來為賀桐牽馬,另一人則用力抵住城門,免得腐掉半副門樞的城門突然垮掉。

那名牽馬的士卒牽住賀桐的馬,卻不肯挪動腳步。“桐哥兒,小的也不敢向您討喜。只是上次給您說的事……”

賀桐一時腦塞,既想不起眼前這人,也想不起他說的事了。他趕忙一個哈哈,想把事情糊弄過去“你知道,小桐不過一個家生奴才,哪裡當的了家……”

“桐哥兒可千萬別這麼說,什麼家生奴才?奴才也分三六九等!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除了天家人,我大明誰不是奴才!像桐哥兒您這樣的奴才,要修三輩子的福、積九輩子的德才能當上!再說了,我xiaojie那樣玲瓏乖巧的人相中的姑爺,這世上能有幾個!”

牽馬士卒的一張快嘴不停地翻着,終於讓賀桐想起了他的名字和他的事。

“黃二,你很會說話,這就是你的福德!”賀桐大咧咧一拍胸脯,“只要你家將爺xiaojie捨得,你就到我莊上來當差!”

“桐哥兒!”那黃二連忙指着那老老實實抵着城門的人提醒賀桐,“是兩個,還有我兄弟!理由千萬記着,要說xiaojie的陪嫁,給xiaojie當差,免得xiaojie到了姑爺家受委屈!將爺最恨背叛他的人!”

“知道了,放心!”賀桐笑道。這時,賀永年正好騎着馬領着庄丁沿官道浩浩蕩蕩而來。賀桐對那抵門的士卒喝道“黃大,把大門抵牢了。砸了我爹,啥好事都黃了!”

南津關的守備府就是一個三進的中等宅子。賀桐跟着他爹向萬吉富見了禮,不等他爹的眼色,便主動告辭了萬吉富,溜到了後宅,見着了他的心上人。

“不準躲開!”

一個散着頭髮的大眼睛女孩把頭放在賀桐的肩膀上“沒過正旦,就不見了你的影子!老老實實不準動,讓我好好靠一靠!”

“這事怎麼開口呢?說今夜

我爹要將他爹一舉擒下?”賀桐心裡思索着,手不知不覺掏向懷裡。

“這裡什麼東西?”賀桐的動作沒有逃過女孩的眼睛。她飛快將手伸了進去,然後又縮了回來。

哇!一根金釵!女孩高興壞了。她撇下賀桐跑到菱花鏡前,便拿着金釵在頭上比划起來。

“春兒,送你的,算是陪個不是!”賀桐殷勤地把燭台端來照亮鏡子,笑道“若是我當了護**,有了軍餉,我還可以給你打對金手鐲!可是爹嫌我年齡太小,不准我……”

女孩突然生了氣,把金釵拍在梳妝台上“我不要那種帶血的金子!都殺了十幾年了,自從我生下來,爹就在外打仗;娘和哥哥走的時候,爹還在外打仗。從昭化縣到廣元縣,從廣元縣到百丈關,又從百丈關趕到這保寧府!什麼地方都打仗!什麼地方都住不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天爺才能給幾天太平安穩日子!”

“別生氣,春兒!”

賀桐知道心上人的心思。他將萬春兒的頭攬入胸口“我賀家也是軍戶,誰不想過太平日子?惡不除,善不揚!要過太平日子,只有正道大行!”

咦?女孩眼睛大睜道“幾天不見,桐哥兒你愈發會說了!老實交代,誰教你的?”

“洪先生,就是蜀王府的副總理。”賀桐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把他跟着爹去碑院寺查看鹽井的情況說了幾句。

“你們賀家倒好,又能打仗又能做生意,還靠上了王府這顆大樹!”女孩斜了一眼賀桐,十分不滿地道,“我爹也能打仗,為什麼連軍餉也拿不到?下面士卒更慘,他們飯都吃不飽!你知道正旦元宵我們吃的什麼嗎?鹽漬豆渣!”

鹽漬豆渣便是鹽場熬鹵水的副產物,這些東西都是最窮的人糊口的。賀桐有點吃驚“王府不是借了銀子和糧食給官府嗎?怎麼官軍還是拿不到?”

“我怎麼知道?我還是個沒出閣的閨女!”女孩將金釵攥在手中,默默走到了床邊。等賀桐挨在她身邊坐下,便問道“今天你爹怎麼來了?你和你爹誰陪誰?”

“當然是我陪爹。”

“那就是你爹來找我爹。”女孩若有所思。突然她的眼睛大放光亮“桐哥兒,老實交代你爹是不是想打這南津關的主意?”

……

守備府正堂上兩個漢子正在對斟對酌。萬吉富是個樣貌普通的中年漢子,唯一突出的樣貌特徵,便是他左臉上一塊顯眼的箭疤。萬吉富比賀永年大幾歲,當過幾年賀老爺的部下,對賀永年很熟。兩人幾碗酒下去,都有了些醉意。

酒後現真情,萬吉富又一碗酒下肚,突然將酒碗重重一擱,失聲痛哭起來。

“萬大哥,你我原本一營兄弟。瞧着兩孩子的情份,將來你我又是一家人。如果你拿兄弟當自家人,今天什麼話便痛痛快快說出來!”

“哎!”萬吉富收了哭聲,抹乾淚花,長嘆一聲道“既然兄弟將話說開,那哥子想將春兒終身大事託付兄弟!萬一將來你哥子人頭不保,春兒還小,又沒個媽……”

“怎麼了?”賀永年大驚“難道萬大哥也參與了王朝陽的謀反?不行,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今日一定要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