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崇禎十五年五月二十二日深夜,聚集在開封城南朱仙鎮的幾路官軍迫不及待地開始了行動。

四川援剿總兵溫如珍以莫崇文部為前鋒,楊國棟部為後衛,自率本部為中軍,從朱仙鎮以南的寨樓地區出發,向西潛行。

寨樓距離閻李寨至少六十里,路途中還需要涉水渡過渦河,因此報上去的計劃是晝伏夜行。二十二日晚上行軍,二十三日白天隱蔽待機,二十三日晚渡河,二十四日凌晨正式發起進攻。

分巡汝南道僉事王世琮作為領兵文臣和丁啟睿、楊文岳派出的監軍,隨同武人溫如珍一齊行動。

左軍外營副將馬進忠率本部兵馬從更南的歇馬營地區出發,向西北潛行。與溫部匯合後,跟在楊國棟部之後行軍,同受王世琮和溫如珍的指揮。

湖廣援剿總兵方國安因為部下眾多,且部分軍隊還在對峙的壕溝防線上,所以傍晚軍議結束,他便匆匆而去收攏部隊。即便如此,估計他與馬進忠部也會相隔半天的路程。

至於左都督、掛平賊將軍印總兵左良玉,他的任務是統帥本部兵馬協同保定軍三總兵,大張旗號,吸引闖賊注意。同時派出探馬,與出擊各部保持聯繫。待到闖賊老營火起,便統領剩餘兵馬全面出擊,與賊寇決戰,解開封之圍。

……

與闖賊決戰,可不像拾根一根燈草那般輕巧。

軍議結束,眾將回營,有秣兵利馬的,也有垂頭喪氣的。更多的人,派出各種各樣的探子前往左帥營中打探消息。可是回來的人紛紛稟報:左帥將自己關在帥帳中,什麼人都不見。

左帥不見客,但並非意味着沒有任何收穫。

很快,一個無法證實的聳人聽聞的陰謀論經過這些探子之口,傳遍了官軍各營:

今日軍議中以數營死士夜襲闖賊老營閻李寨的方案是本是丁啟睿的籌劃,目的自然是討好皇帝為他加官進爵飛黃騰達。

楊文岳的副手分巡汝南道四川達州人王世琮為了攀上丁啟睿這根高枝,於前日午間秘密拜見丁啟睿,將四川南充人楊文岳與蜀藩世子朱平槿勾結謀反的鐵證獻給了丁啟睿。

丁啟睿藉此要挾楊文岳,楊文岳為了保住腦袋,被迫做出妥協,將楊德政所部出賣給丁啟睿。

但楊部數量太少,戰鬥力也太差,丁啟睿並不滿意。而楊文岳又不願犧牲他保定軍的主力虎大威部。

所以楊文岳在丁啟睿的步步緊逼下,不得不利用他與蜀世子朱平槿的勾結來威嚇三個四川出來的小營頭:若他們不願出戰,三營將士的家眷就會吃點苦頭。

據可靠消息道,川軍主力莫崇文的續弦李氏和獨子莫雲弟,以及賈營大部分將士的家眷都在夷陵,已經完全被出川的蜀軍所控制。至於播州人溫如珍和成都人楊國棟,他們的家眷和族人更是早早便陷入了四川那個大泥潭。

因此,三營將士只好被迫出戰,接受了那個有去無回的送命差事。

至於馬進忠那個忘恩負義的反骨仔,轉而投靠丁啟睿和楊文岳,自然是因為丁啟睿和楊文岳給了他一根嚼不爛吞不下的爛骨頭。左帥早就疑心馬進忠,是故先前便安排楚軍副帥方國安在軍議中請纓監陣。若馬進忠臨陣退縮,那方總兵正好以軍法堂而皇之制裁他……

謠言之所以成為謠言,並非謠言中的內容一定是假的,而是謠言中涉及所有當事方都會堅決地予以否認。

但俗話道:無風不起浪。

既然謠言出來了,那麼謠言出來的時機和內容就非常值得深思。

左軍中許多將領當了若干年的流賊,對“大楚興、陳勝王”那一套熟之又熟。他們最擔心的不是謠言,而是是左帥強令他們上陣與闖賊生死相搏,把自己建功立業掙錢糊口的這點本錢全部輸進去。

他們聽到謠言,立即把悠着的心放進了肚中,開始坐等左帥的進一步命令下來。有些個沉不住氣的將領,已經密令自己的手下打包。那樣,即便被該死的丁啟睿和楊文岳逼上了戰場,也好隨時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然而,戰場上的事情是容不得四平八穩的。

大多數左軍將領們尚在翹首以盼等候大帥命令,事情便起了重大變化。

黎明前後,正是人睡意最濃之時。

崇禎十五年二十三日黎明之前,許多人還在荒野中酣睡正香之時,一個爆炸性的消息經過某個渠道秘密傳遞到那些左軍的外圍營頭中,宛如驚天霹靂,把他們殘存的那點睡意一掃而光保定軍大將楊德政對丁啟睿和楊文岳的瞎指揮十分不滿,於是脅迫平賊將軍左良玉採取斷然措施,立即撤兵,整軍再戰。

是左平賊借楊德政之舉撤軍,還是楊德政真的狗膽包天,這些聽到消息的將領們已經沒有時間去分辯了。

因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人馬嘶鳴之聲突然響成了一片。

對面的闖賊不失時機藉助大炮的轟鳴加入了大合唱。不斷閃爍的炮口火光,像是死亡樂章中的重音符號,使官軍徹底陷入了集體性恐慌。

十餘萬官軍毫不在意地丟棄了陣地,瘋狂地向西南方向逃去。

那裡,便是他們十餘日前的出發地。

……

一夜間行軍六十里外加一條預計可以徒涉的河流,對於一支士氣高昂、訓練有素、準備充分的軍隊來說,是完全可以完成的。

然而對於參與夜襲的四營疲憊之軍來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

月虧之日的深夜裡,戰友們黑乎乎的身影在幽暗的銀光下隱隱約約。

墳塋間荒野中不時冒出一團鬼火,忽明忽暗地在灼熱的夜風中跳動漂浮,讓看見的人毛骨悚然。

沒有士卒知道隊伍的去向,也沒有人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着。糧食的匱乏、水源的斷絕以及對未知前景的恐懼,讓士卒們灌鉛的雙腿抬不起、邁不動。

就這樣默默地走呀走,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東方的天際線露出一絲絲微弱的亮光,隊伍前頭終於傳來了軍令:

軍隊原地解散!下河飲水、休息造飯,但不準解甲,更不準喧嘩!等到天亮了,可能會走更長的路!

前面就是大河!

對於那些幹得嘴皮開裂的士卒簡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沒有命令,幾千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伐,朝着前方那條暗灰色的線條衝去。許多老兵已經猜到了,那根粗線條定是大河的堤岸!

渦河,淮河的一大支流。

渦河上游是賈魯河,渦河水體本源卻來自於黃河的分流。

渦河河道在淮河中游左岸,呈西北-東南的傾斜流向。因為其兩岸地勢較高,中間河槽寬深,自古便有“水不逾渦”之說。

在黃河奪淮入海的數百年間,渦河及其以南的潁河成為了黃河的主河道,所以渦河同樣擁有後世人們所熟悉的“地上懸河”的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