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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比賈登聯預想的最壞情況還複雜。

第二日清晨,當他早早趕到世子行在,才發現世子警衛營在外面的巷口布置了拒馬警戒線。警戒線外已經攔了好些個大臣。他們神色嚴肅,正三五成群竊竊私語。巷外牆根下整齊坐着數十名身插紅色背旗的驛足。巷中太監走馬燈一般遞出急件。每當急件出來,立即便有驛足起身上前交接,然後取馬飛奔而去。

這等架勢,恐是前方大敗!十四團偏偏這時頂上去,怕又是一場血戰!

賈登聯心裡打鼓,硬着頭皮走到警戒線前,向警衛軍官自報姓名來意。

“原來是賈叔!”那警衛軍官笑道,“快快請進。世子有令,今日出征,由賈叔您隨侍!”

賈登聯這才注意到面前的軍官。他非常年輕,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個子高大、相貌英俊,面目神態好似某個故人。賈登聯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歷。

“家父楊展,侄兒前歲離開嘉定去看望父親大人,路過潼川,多謝賈叔款待!”

“哦,原來是璟新侄兒!”

賈登liándà喜過望,親切地抓住楊璟新的肩膀搖了搖。故人之子在警衛營,不是又多了一層世子身邊的關係?

“璟新如何進了警衛營?難道你父親……”

“廖撫手書相招侄兒,父親豈敢違拗?不過,這地方侄兒喜歡!”楊璟新帶着年輕人特有的自信和朝氣笑道。他一邊說,一邊親自搬開拒馬,讓出了道路,向賈登聯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已經有探詢的目光向這邊射來。賈登聯不敢逗留,便向楊璟新拱拱手,說聲改日再聊,大步向巷子里走去。

世子行在的宅門外還有衛兵。

門前的衛兵攔住了賈登聯,說世子正在裡面召見廖撫、劉按幾位大人,請他稍候。賈登聯只好訕訕退後,等在門外。

估摸一刻鐘,賈登聯終於見着廖撫、劉按和幾位大人出來。

廖撫一襲整潔的朱袍,步態穩重。而劉按則很違和地在青色官袍的外面束上了一根牛皮鞓帶,掛上了一柄寶刀。他手按刀柄,氣沖斗牛,像是要到哪兒去找人拚命。

見着賈登聯這位世子青目的將領,廖撫面色和善地招手讓他過去,簡單告訴他前方軍情的變化:譚思貴的護**第三團在蒼北清剿土寨,碰上了一個硬茬。第三團損失慘重,請求增援。十四團的任務,就是與警衛營、炮兵營和兩個騎兵團一起增援上去。而他賈登聯本人還有一個額外的重任:路途上保護世子的絕對安全。

“世子不是有警衛營嗎……”賈登聯說了半句,立即後了悔。這趟近身隨侍的機會,一定是世子親自給他的。若是廖撫誤會,向世子奏報,自己不是喪失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好在廖撫今日的心情不錯,顯然對賈登聯的口誤並不在意。他悄悄告訴賈登聯,是世子點名讓他充任隨侍武官。

看見廖大亨身上的朱袍,賈登聯忍不住相問。

“川北賊亂,世子親征,廖撫一直隨扈左右。這次栓子寨抗拒天兵,廖撫難道不去……”

“老夫嘛,世子另有重託!”

說著,廖大亨忍不住咧開了嘴,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羅姑娘鳳體微癢,世子着本官先到廣元……回省城後便與陳大人一起,把會上定下來的事情管起來。至於劉大人,”

說著,廖大亨的眼神向那個匆匆遠去的堅毅背影稍稍一瞟,小聲道:“劉大人明日便啟程去重慶!內江王和宋振宗昨晚已經上了船,提前布置。知道嗎,王應熊那個老王八蛋跑了!

哎,也是本撫大意!早該知道王行儉那個軟骨頭靠不住!

也好!這根眼睛裡的毒刺早晚都要拔嘍!晚拔不如早拔!

不過重慶去不成,世子也沒有忘了你賈將軍。這一路隨侍,君前奏對,你搭話可要仔細了!別看世子年紀小,可不是好糊弄的!”

“下官明白,多謝廖撫提醒!”賈登聯連忙躬身答謝。趁着自己弓腰駝背的時候,賈登聯避開了衛兵的視線,輕聲問道:

“下官還想請教:羅姑娘鳳體有癢,下官理當表示一二。不過下官粗人一個,孤陋寡聞,不知道羅姑娘喜好……”

“什麼也別做!”廖大亨從寬大的袍袖中彈出一根白胖的手指,虛點了下賈登聯的額頭,小聲告誡道:“他們小兩口撕擼,不干你的事!石泉老王在裡面呢!天家的事情,輪不到我們做臣子的多嘴……”

啊?賈登聯做夢也沒有想到還有這個緣由。原來鳳體微恙只是個障眼法!

瞅見賈登聯把耳朵自動地湊上來,嘴巴憋得很難受的廖大亨終於撇下了朝廷重臣的威儀,像個街邊的婆子一樣八卦起來:

“聽說世子看上了總監部歌舞團那名女角,就昨晚唱戲那個,叫……”

“名叫采芹!”才過了一個晚上,賈登聯的記憶再差,也沒忘記昨晚大戲中的女角。

“采芹那是戲中藝名,本名叫……哎,人老忘事!那戲子原是蜀王府里的歌妓,後來被世子看上了。兩人就那個……好上了!

依老夫看,世子青春年少,血氣方剛,又是龍種,那也沒個啥!人不風流枉少年嘛!

這等歌妓,原來王爺賜給下頭的也不知有多少!那二王子病秧子般的身子骨,身邊還有幾個絕色呢,何況我們世子,勇冠三軍,龍游四海……

再說了,賤戶里的出身,怎麼著也不能扶正,動搖不了國本。羅姑娘急什麼?你說是不是?”

“是!是!”賈登聯連忙站隊表態。

傳說龍性本淫,天下最好色的動物就是龍。天家乃真龍化身,哪位天家身邊的女子少了,倒真是一件咄咄怪事。蜀世子獨寵羅姑娘,在天下藩王里絕無僅有。民間議論紛紛,說並非世子不近女色,而是那羅姑娘性子奇妒。哪個女子近了世子之身,都要倒大霉。賈登聯手下的楊維棟是個包打聽,這件趣聞早給上官說了不止八遍。

“世子志向高遠,見着羅姑娘才華出眾,是個般配帝胄的後宮之主,便收起了少年性子,好生料理國事。誰知昨日世子見着……那個誰,忍不住舊情複發。羅姑娘一時妒性大作……世子果然是少年情重也!想當初,老夫見着那……哎,小軒窗,正梳妝……”

廖大亨差一點就把自己當年的少年風流事漏出來。他正在拖長聲調吟詩感嘆,就聽見一陣拐杖聲從宅門裡面傳出來。

廖大亨連忙正肅了臉色,大聲告誡賈登聯道:“此番蒼北剿賊,事關社稷蒼生,天下安危!只許勝,不許敗,否則本撫要請出王命旗牌,對你軍法從事!”

“末將得令!”賈登聯單膝跪地,雙手重重一抱拳,回答得慷慨激昂。

拐杖聲在宅門口停住了。

“廖大人!”石泉老王的聲音急促得變調,“廖大人,你還有心思在這裡閑聊!你知道嘛,你我都是把身家性命押上去的人!世子媳婦一撒手,什麼事情都推不走,到時軍中乏餉,百姓斷糧,蜀地轉眼便是去年初的模樣!”

背後挨罵,廖大亨連忙回首爭辯:“老王嘞,你讓本撫咋管呢?聽說鄭長史最善調劑陰陽,不如本撫飛檄將他……”

“鄭安民那個縮頭烏龜!平日里吹牛打炮嘴巴說得噹噹響。事到臨頭,扭頭跑了!”

石泉老王說到鄭安民,氣得將龍頭拐杖狠狠往下一跺。只聽得喀喇一聲,宅門前的青磚台階被拐杖鐵尖活生生敲下一角。

“這可如何是好?羅姑娘那剽悍性子……我等做臣子的……”廖大亨的雙手藏在袍袖裡直搓,非常為難的樣子。

“廖大人,請你好生想想:匯通錢莊里王府的戶頭可是留的羅姑娘的印鑒!沒有羅姑娘用印,你即便回到成都,也是一事無成。為啥?”說著,石泉老王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沒錢!”

“世子下旨也沒用?”廖大亨吃驚地張圓了嘴巴。看得出來,這次他是真急了。

“錢莊的規矩,向來是認印不認人。”石泉老王依舊死死盯着廖大亨,“若是世子的令旨有用,他豈會窮得一年只有五百兩貼己銀子?”

“五百兩?”第一次聽說這個秘聞的廖大亨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難怪!”

“難怪什麼?”石泉老王冷笑反問。

“大男人兜里沒銀子,怎能直起脊樑?這是對一國之君的羞辱呀!不行,君辱臣死,本撫今日要死諫!”

廖大亨說完,袖子一抖,露出兩個báinèn的大拳頭。在石泉老王驚詫的目光中,肥胖的四川巡撫靈活避開了衛兵的攔截,閃進了宅門,沒影了。

廖大亨進去死諫,死諫的不是羅姑娘,死諫的是銀子。

“這、這!你,你!”石泉老王已經急得說不出話來。

賈登聯終於清醒過來,跑上去扶住了氣得發抖的老王。

“老王爺,這事可鬧不得!鬧大了,那便是一件天下笑談!體面,天家的體面,還有我們這些當臣子的體面!”

“可……可是,那兩個小的就像吃錯了葯。死活不肯退讓半步!這可如何是好?”

“太平縣主乃是王妹,不如讓她去試試?”賈登聯提醒道。

太平縣主在軍醫院呆了幾天,很快就膩煩了。見着前往軍醫院看望本營傷兵的賈登聯,就冒出女扮男裝、化妝潛逃的念頭。

誰知賈登聯的親兵都是貴州那邊來的老兵,彼此間極為熟悉,立即就把混在隊伍中的三個小姑娘揪了出來。

軍醫也是軍人,也要執行軍法。臨陣脫逃要砍頭,這就是軍紀。

三個小姑娘又經歷了一番驚嚇,最後朱平槿決定大事化小,關進柴房禁閉三日。

賈登聯的提議,既是病急亂投醫,也是給太平縣主一個賠罪,畢竟是他的親兵檢舉揭發的。

然而石泉老王聽了,只是失望地搖搖頭,喃喃道:“小太平還不懂事。她一去,必定火上澆油!”

“依我看,未必!”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