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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平槿的火磚辦公室里,張法孔用他豐富的官場經驗分析廖大亨的處境,進而認為廖大亨很快就會成為朝廷對朱平槿下手的目標。

畢竟,調虎離山、剪除羽翼、釜底抽薪諸策,是朝廷對付尾大不掉的地方悍臣玩熟了的的老辦法。

“……王應熊出逃,必然上書朝廷,隱匿其罪,反嫁禍於世子廖撫;中樞有周延儒為其張目,其言勢必上達天聽。斯時朝議嘩然,群臣議罪,天子震怒,必然問罪蜀地!

世子乃宗藩親貴,一國之主,又素有仁賢之名,非唐王之譙類也。朝廷無端問罪世子,必然震動天下,留諸青史,其難甚矣。

然老臣竊為廖撫憂矣。

巡撫,不過天子一欽差耳。以朝廷故事,各省撫按多是一年一議。

若天子有旨:着某某再撫一年,則其行事彰以王命旗牌。綱紀之下,何人不從?

若天子下旨回京,抑或改撫他省,則其何能為哉?

廖撫入川已一年有餘,朝廷以蜀地賊寇勢大,四面殘破,去留之處分遲遲不下。如今蜀地土賊已平,百姓安居樂業,廖撫之去留,唯一紙詔書爾!

況乎自古有言:三人成虎,讒言在側;群鴉鼓噪,蒙塞聖聽。天子性格剛強,難免一時激憤……

一旦聖旨入川,廖撫接是不接?不接旨,豈非抗旨不遵,罪加一等?

老臣更慮者,天子因此疑心世子,多加掣肘,斯時國基動搖……”

……

張法孔參劾廖大亨,實際上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朝廷以為dànhé奸臣的人便是忠臣,結果還是與朱平槿穿一條褲子的奸臣。

四川巡撫的大位,依然還是在蜀王府和朱平槿的控制之中。

然而,這條計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張法孔不具備擔任四川巡撫的資格。

因為各地戰事不斷,負責領兵的督撫之位,在崇禎年間越發重要。督撫之位,幾乎都從有戰爭經驗和功績的文官中挑選。張法孔的個人履歷中根本沒有戰陣經歷,對軍隊毫無影響力,再加上他年老多病,所以絕不可能當上四川巡撫。廖大亨倒台,接替四川巡撫的官員很可能來自於省外。

然而,事分兩半,張法孔這餿主意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對遠在京師的崇禎進行戰略忽悠,進而贏得整軍備戰的充裕時間,是朱平槿的既定之策。

廖大亨向朝廷發出的諸多奏疏貫徹了這個思想,李存良通過欺騙錦衣衛使駱炳章進而欺騙朝廷,也大致符合這個思想。

既然朝廷遲早要對廖大亨下手,不如自己先招人對廖大亨下手,這樣既爭取了政治上的主動,也贏得了整軍備戰的時間。即便年底前朝廷派來一位朱平槿不喜歡的新任巡撫,朱平槿也可以尋個機會,利用手裡掌握的軍事力量,迫使他乖乖地就範。

至於廖大亨,並不會損失任何利益。

他早已表了態,跟着朱平槿一條路走到黑。

實際上廖大亨想得很清楚,朝廷扒了他的官皮,不是災,而是福。因為他作為朱平槿私自委任的首席軍機大臣,權利和利益一點不會少。

此計若成,最高的獎勵便是時間。

朱平槿也不貪心。他知道,只要把眼下局面維持到今冬明春,按照歷史的走向,那麼就有一萬個理由大展拳腳,再也不看北京的臉色。

“張大人為國為民之心,本世子領受了!”朱平槿微笑着,露出他一貫的和藹面容,“只是張大人與廖撫相得相知,四川官場人人皆知。張大人出面dànhé不妥。本世子要再思量一番……”

“不如請廖撫親自薦上一位?”

“老大人所言甚是!”

冰冷的火磚辦公室里,終於想起了久違的笑聲。

然而,在蜀地的鎮反進入gāocháo之時,掙脫壓力帶來的片刻的輕鬆與愉悅還是太短暫。

因為朱平槿剛剛解決了劉宇亮的抓與不抓的難題,獻上投名狀並得到認可的藩司老大人張法孔又故意提起了另外一人。

而此人抓與不抓的問題更難。

……

“犬子以衡,前日陪西夷和尚利類思出城佈道,只因鎖城之故,在城門被士兵攔下。誰知那利類思瞧見城門上懸掛的賊子人頭,便語出不敬,譏諷世子!

老臣以為,那西夷教最是蠱惑人心、移情異性。若任其收徒傳教,天長日久,老臣恐蜀地國將不國!

故老臣請世子頒旨:禁絕夷教,搗毀夷寺!

至於利類思此人,當抓當殺!”

“喔?有這等嚴重?老大人,先說說那利類思如何語出不敬?”朱平槿好奇地問道。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有重量級官員提出排外的主張。

“他說……他說那些謀逆賊人……”

張法孔想着自己人生的種種不幸,牙關便不自覺地咬緊了。

“若是謀逆賊人信了天主,便可使血洗去罪孽,靈魂終將升入天堂。

世子您想啊,若是賊人信了天主,不下地獄,反倒佔了天堂,那些良善之民將來何往?這等顛倒善惡、混淆黑白之說辭,分明是邪教一類……”

“哦,那是他們的教義,說人人都有原罪。生前信奉天主,忍耐苦難,可以得到救贖……”朱平槿插言道。

見世子張口便是西夷教義,張法孔頓時大急道:

“世子,這些都是歪理邪說,萬萬信不得!我中華以儒立國,萬萬不可尊奉夷教!”

見着張法孔這般猴急模樣,朱平槿立即回過神來,鄭重表明立場:

“張老大人說得極是!本世子乃聖人門下弟子,西夷之教是決然不信的!”

世子雖然表態,但張法孔可不傻。他從世子不以為然的表情中,已經窺出了一絲端倪。

必須加碼,否則事不濟矣!

“世子,那利類思還曾語出狂言,貶損世子!他說……他說世子乃什麼妖怪化身而成的……那妖怪便是一隻白羊精!

老臣為浙人,浙省為誠意伯之故里。老臣幼時曾聽人說起,那劉伯溫祖居之地便有一隻白羊精作怪。傳說劉伯溫祭起法術,收了白羊精,食其肉、吸其血、服其皮,以羊角磨粉入湯,這才有了經天緯地的神鬼之才,輔佐太祖高皇帝開創這大明盛世……

世子,那西夷和尚分明是以劉伯溫之羊精類比世子,乃是不折不扣的大不敬!

老臣以為,應以妖言之罪窮治之!”

“白羊精?”

張法孔的話頓時讓朱平槿一愣一愣的。

朱平槿當過散財童子、當過天蓬元帥、當過大耳朵豬妖,就是沒當過羊精。

為什麼利類思要用白羊精來比喻自己呢?不過,以此定罪利類思,恐怕太失輕率了。他正在沉思,張法孔已經看出了他的猶豫,隨即又加上了一個重重的砝碼。

“世子,老臣還聽兒子講,這利類思平日歇了功課,便回屋寫寫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