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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瞬間,孟知魚是害怕的。

這種害怕,源自於內心深處對未知世界的恐慌,人人都不可避免。

她把手拚命地在眼前劃拉了幾下,終於確定,不是天黑,也不是房間里沒有開燈,其實是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

“真的……”

孟知魚從喉嚨里溢出了兩個字,但緊接着,她就狂喜起來。

這說明,她和醒醒的情況是一樣的!

毒素在體內折騰了幾天,她根本不知道下一秒,自己究竟會哪裡痛得要死,有時候是肚子,有時候是腦袋,有時候是後背……

現在,它終於侵入到了眼睛。

想到這一點,孟知魚再也壓抑不住,她坐在床上,兩手摸索着,口中大喊:“來人!快來人!我要見慕敬一!慕敬一!你出來!”

儘管她扯着喉嚨,大聲喊叫,可偌大的房間里仍舊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人來,甚至有可能是根本沒有被人聽見。

孟知魚等不及了,她試着下床,親自去找他。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房門應該在她的右手邊,卧室的擺設並不多,不用擔心會撞到什麼。

想到這裡,孟知魚伸直雙臂,想要從床上下來。

僅僅是這麼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然而,在失去視力的情況下,竟然變得艱難無比。

她一頭栽了下去,落在了床尾,掉下來的時候,還磕到了右眼上方,正是眉骨的位置,火辣辣的疼。

孟知魚摸了一下,有些濕黏,肯定是出血了。

她顧不上矯情,憑藉記憶,繼續往房門的方向移動。

如果不是親自體驗到了,孟知魚絕對不敢相信,原來,對於一個盲人來說,哪怕是這麼短短的一段距離,都充滿了千難萬險。

等她終於打開了房門,感受到撲面而來的一陣新鮮空氣,孟知魚甚至渾身顫抖起來。

她都不知道被撞了多少下,小腿和手臂上估計至少會有五六處淤青,而這僅僅還是在一間她住了好幾天的房間里。

換成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或者是車流涌動的街路上,說不定,連半條命都沒有了。

一想到醒醒的眼睛要是治不好,她就要永遠過上這樣艱辛的生活,孟知魚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對着走廊喊道:“慕敬一!我要見慕敬一!我……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已經完全哽咽了。

渾身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孟知魚靠在門框上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最後,她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黑暗徹底席捲了整個世界,任何人都會害怕,她也不例外。

耳邊似乎傳來了慌亂的腳步聲,孟知魚吃力地辨認着對方的聲音,應該是這幾天負責給自己送飯菜的那個人,他並不敢亂碰她,只是說了幾句話,就快步離開。

孟知魚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當一個人看不見了,就連時間都好像變得很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就在孟知魚因為冷而瑟瑟發抖的時候,她又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這一次,來人應該是慕敬一了。

她努力打起精神,張了張嘴:“你來……”

一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孟知魚感到身上一輕,居然被慕敬一給抱了起來。

他的身上帶着一股暖意,儘管她本能地排斥這個男人,但在這一瞬間,這股溫暖成功地吸引了孟知魚,讓她沒有掙扎。

她的乖巧令慕敬一的情緒稍微平復下來,他將孟知魚重新抱回床上,摸到她冰冷的手,他又拉過被子,胡亂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現在是什麼情況?”

孟知魚用手緊緊地抓着被角,聽到他在問自己。

她覺得沒有那麼冷了,這才回答道:“我……我看不見了……”

聽到確切的回答,慕敬一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又像是憤怒,又像是關心:“你終於滿意了?和你女兒一樣,你也瞎了,你現在感到很開心,是不是?”

孟知魚沒有反駁,也沒有為自己解釋什麼。

她就像是一個只剩下一枚金幣的賭徒,唯有最後一次機會,賭贏了,就是皆大歡喜。

那麼,賭輸了呢?

或許就是一無所有了吧。

空氣好像凝滯了一樣,無論是慕敬一還是孟知魚,誰都沒有再說話。

看不見,其實也挺好的,孟知魚沉默着,在心裡暗暗地想道。

起碼,她不用去看慕敬一那張臭臉。

不用看也知道,他一定用鄙夷的目光在打量着自己吧。

像慕敬一這種人渣,沒有得到過親情,所以也不會認為親情是可貴的,他只配一個人獨自在地獄裡打滾,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孟知魚幽幽地想着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

“你在心裡罵我?”

慕敬一惡狠狠地問道。

光是看她的表情,他就猜到了大概。

“我……我沒有。”

孟知魚語氣虛弱地狡辯,明顯沒有任何說服力。

“呵呵。”

慕敬一當然不會相信。

不過,無所謂了,罵他的人又不只是她一個。

又過了片刻,他居然在床邊坐了下來。

孟知魚察覺到床墊一陷,知道是慕敬一挨着自己坐下,一想到他之前的惡形惡狀,又想到自己的眼睛現在看不見,她不禁試着往旁邊挪了挪,試圖跟他拉開距離。

好像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慕敬一微微垂着頭,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似乎忘了,孟知魚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但是,他還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自己的情緒不被外泄,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改不了。

“我的母親……哦,就是布魯諾夫人,已經於今天凌晨去世了。她走得很安詳,我和蘭德,還有我的養父,大家都在她的身邊,陪她走完了最後一程。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慕敬一的語速很慢,和平時迥然不同。

孟知魚聽得一愣:“布魯諾夫人不是還有一段日子嗎?怎麼會……”

怎麼會忽然就走了?

她感到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慕敬一的頭垂得更低了,他用手抹了一把鼻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昨天晚上,蘭德去找她,問了關於我的事情。我養母大概是想要緩和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就把當年的情況簡單跟他說了一遍。蘭德並不知道梅斕已經死了,他準備多帶一些人手,親自到中海替我報仇……”

以蘭德的性格,做出這種事情,一點兒也不奇怪。

在他看來,何必去講什麼大道理,只要把看着不順眼的人都殺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而且,蘭德本來就因為慕敬一放走了傅錦行這件事,心裡有氣。

他是一個記仇的人,特別是每當看見自己有些歪斜的鼻樑骨,就恨不得一刀一刀地剮了那個男人!

布魯諾夫人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如此頑劣不堪,她試圖勸阻蘭德,卻收效甚微。

一氣之下,她竟然當場昏迷。

搶救了幾個小時,醫生宣布搶救無效,家人得到消息,陸陸續續趕來,圍在布魯諾夫人的身邊,送她離開。

在彌留的最後一刻,她一手握着慕敬一,一手握着蘭德,想要把他們兄弟二人的手放在一起。

可惜,她還是失敗了。

旁邊的儀器上,心跳曲線成了一條永遠的直線,再也不會有任何起伏了……

“你那個弟弟,倒是對你情真意切,可是他太衝動了,才害得自己的親生母親早早地離開了人世。布魯諾夫人對你很好,我能感覺得到,她一直想要改變你,可惜,她走了。”

聽完了慕敬一的話,孟知魚也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

能夠二三十年如一日,把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悉心撫育成人,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也許,在布魯諾夫人的眼裡,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兩個兒子能夠和睦相處,生活幸福。

“這不是蘭德的錯。”

慕敬一為蘭德辯解道:“如果不是梅斕,如果不是明達,如果不是傅家……”

“所有人都錯了,難道就你沒有錯嗎?”

孟知魚也提高了音量,提醒他:“你的養母難道就沒有勸過你嗎?可你聽了嗎?你沒有!”

慕敬一動了動喉結,無話可說。

是啊,布魯諾夫人不止一次勸他放下,但他從未答應過,也沒有想過答應她。

從今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去答應她了。

不過幾天的時間,慕敬一接連失去了自己的生母和養母,這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沒有人能夠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如果不是收到消息,說孟知魚的眼睛看不見了,或許,慕敬一到現在還會躲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你……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何況,布魯諾夫人的情況確實不太好,對她來說,離開也是一種解脫。”

沉默了半天,孟知魚咬着嘴唇,小聲安慰道。

“等葬禮結束,我就要去中海了。”

等了又等,慕敬一一開口,就把她的魂兒給嚇飛了。

她嚇得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動作太急,導致一陣眩暈。

但孟知魚顧不得太多了,她失聲喊道:“你要做什麼?”

難不成,真的是只要布魯諾夫人一死,慕敬一就無所顧忌,要大開殺戒了?!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