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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陰曆九月,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就過早地造訪了邊陲的古城。

大地,還沒完全從暖秋中,涼爽過來。初來的雪花,羞怯地結成小粒,從無際的蒼穹,悠悠地跌落下。一着地,便立刻被熱情的地面,親吻成一片清涼的濕氣。

院牆邊的幾株月季花,矜持地將一團絨白的雪花,高傲地頂在頭上,不理不睬。而多情的雪花,似乎已經戀上了晚開的花朵,任憑微風搖曳。卻溫柔地纏綿在花朵上,一動也不動。別看已經見到了雪,西北人都知道,離真正冬天的來臨,還有陣子。

姚掌柜吃過早飯,便急急地來到黃興的房間。扯了幾句閑話,姚掌柜面帶難色,吞吞吐吐地說:“自從上次遭劫到現在,也有小半年沒去吐魯番進貨,眼看庫房都見底咧。前些日子,實在沒轍咧,就從二道橋子弄了些貨。那價格,簡直就是白乾么,根本沒啥賺頭。嗨!”姚掌柜說著,顯出一副難悵的樣子。

黃興聽了,反倒精神一振,說:“您是想去吐魯番進貨吧?”

姚掌柜難為情的,囁嚅道:“是那麼想哩,可我這身子骨。嗨!”

黃興微微一笑,爽快地說:“您就在家吧,我去就行。”

姚掌柜小眼兒一亮,臉上立時笑出了一堆摺子。虛套說:“咋好意思勞駕你哩?”

黃興聽說,虎眼一瞪,道:“老哥你這就見外了,我在你家,白吃白喝的快半年了。你這麼說,是想趕我走么?”

姚掌柜,趕忙滿臉堆笑地說:“不是那意思。你是我家的恩人,別說是半年,就是吃喝一輩子,也是應該的。”

黃興乾脆打斷他的話,說:“啥話也不說了,哪天動身?”

姚掌柜,像是把心放踏實了似的。朝黃興跟前湊了湊,說:“過兩天,山鷹鏢行要去吐魯番。我和齊鏢頭是老熟人咧。這回,咱們還是隨鏢。”

頓了一下,姚掌柜又面帶神秘的樣子,說:“聽說,上次搶咱們貨的那伙土匪,被官軍給收拾咧。眼下路上,倒也太平。”

原來,上次打死馬彪的那伙人,是從關內流竄過來的一幫逃兵。在達坂城一帶,滅了一股土匪,搶佔了地盤,就當起了老大。仗着槍法好會打仗,不但不把其它綹子放在眼裡。而且,道上的貨,不論是官是民,一律通吃。竟然把盛世才的貨,也給劫了。這可是太歲頭上動了土。

盛世才,先派人化裝偵查,摸清了那伙人的底細,和huódòng規律。用一個連的精銳,扮成商隊。再派一個騎兵連,迂迴包抄,一舉全殲了那伙人。竟連一個活口都沒留。真是一報還一報,惡人自有惡果嘗。

姚掌柜帶着黃興,去見過了齊鏢頭。並將一摞銀元交到了他手裡。

齊鏢頭,是個高條個,細眯眼。臉上刮不下二兩肉,一眼就能看出,是個陰毒的主兒。

他斜眼瞅了瞅黃興,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說:“還是老規矩,人貨隨鏢走,生死兩不欠。另外,你的馬車我要捎貨。”

姚掌柜,忙點頭哈腰應承道:“莫麻搭,就當自家的車用。”

齊鏢頭,鐵板似的臉上,像是有了點活肉。沖姚掌柜咧嘴說:“明天後響,讓人把車送過來。後天,日頭出來前起鏢。”姚掌柜,諾諾連聲地離開了鏢行。

在回家的路上,黃興有些忿忿地問道:“那個齊鏢頭,是啥來頭?譜擺得大的很吶。”

姚掌柜,無奈地搖搖頭,說:“他小舅子,在警局當個小頭目。聽說,私下裡和山上的土匪有勾搭。這一來二去的,幾個鏢局都讓土匪給禍害咧。沒給禍害的,也不敢輕易走吐魯番。眼下,要從吐魯番進貨,還非找他不行。

但那小子,心忒黑。別人隨鏢都收半價,他卻要收八成,還要白用人家的車。”

若按從前,黃興肯定要跳起來罵娘。但他現在,經歷了一些變故後,性情倒變得沉穩了許多。再說,他對這一帶的情況,並不熟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鏢隊,天不亮就出了南門。一路上,雖說是小上坡。但齊鏢頭催得緊。太陽剛剛開始烤人,車馬已經進了板房溝。

一股橫貫天山山脈的河水,蜿蜒地順着山脈流下。將山谷,優美的分成了東西兩岸。而眼下的馬路,便是依着河岸修成的。

黃興上次路過這裡,正置沮喪的情緒,像秋天的蚊子般,軟軟地盤旋在頭頂,揮之不去。所以,今天在他看來,眼前的山山水水,都格外的新鮮。像是第一次見面。

鏢隊,在一處平坦的草地停了下來。齊鏢頭嚷嚷着,教大夥來快吃點東西。於是,黃興也學着其他人的樣兒,把饢掰成幾塊,在河水裡蘸一下,再放到嘴裡吃。

你還別說,原本干硬的饢,經這一蘸,馬上變得清涼脆軟。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嚼幾塊饢,再喝兩口河水。一股清涼甘甜的感覺,滾下了肚子。不由得令人精神一振,疲乏的感覺,便悄然消失。

正當黃興沉迷在西北地區,特有的粗獷而又彪悍的景色里。齊鏢頭又扯着嗓子,嚷嚷着趕路。說是天黑前,要出溝。

太陽,早已躲在了西邊的山後。把一片明亮,落在了東邊的山頂上。只給蜿蜒的山谷,留下了絲絲清冷的風。兩邊的山勢,明顯的平緩了下來。極目望去,隱約間,似乎露出了山那邊的景色--要出溝了。

黃興,依然騎馬走在鏢隊的後面。馬掌擠壓着路面的碎石,發出令人心煩的聲響。突然,前面傳來兩聲“呯呯”的槍響。黃興憑經驗判斷,槍聲來自二百米開外。

聽到了槍聲,黃興渾身的細胞,瞬間興奮了起來。他催馬來到了鏢隊的前面,鏢局的人,都顫顫巍巍地躲在車後,或是石崖下不敢露頭。齊鏢頭,躲在一塊牛大的青石後面,高高舉起鏢旗,喊道:“我們是山鷹鏢局!敢問來的是哪路英雄?”

對方,也扯着嗓子喊道:“爺爺不管啥鳥鏢局,識相的,留貨走人。若說半個不子,一個活口不留!”

齊鏢頭,又扯着嗓子,焦急地喊道:“我們是警chá局,趙隊長的人。”

對方嚷道:“管你趙隊長馬隊長哩,見一個,殺一個。甭拿警chá嚇唬人,我們殺的就是警chá!”

說著,便一陣亂槍過來。齊鏢頭,貓在石頭後面抖個不停。嘴裡,自言自語般地嘟囔道:“這幫孫子,不對路數啊,這可咋整哩。”

黃興拴好了馬,閃身來到齊鏢頭身邊,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情況,說:“土匪是想要貨,並不想傷人。”

齊鏢頭哭喪着臉,說:“沒了貨,不就要了我的命?這批貨,都是從巴基斯坦過來的,老值錢咧。空手跑回去,還不逼我上吊啊。”

黃興,輕輕拍了拍齊鏢頭的肩膀,說:“我有辦法。”

齊鏢頭聽說,立刻像是通了電似的來了精神。黃興輕鬆地瞅了他一眼說:“這伙土匪,既然不講規矩,就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不然,日後這條道,可就沒法再走了。”

齊鏢頭,狐疑地瞅着黃興。聲音近乎絕望地嚷道:“你看那伙人,足有二三十。就我們幾個,咋整哩?”

黃興沖他微微一笑,說:“讓你那個兄弟,把槍借我一用。”

說著,用手指着不遠處,躲在石崖後,蜷縮得像個受驚的刺蝟似的年輕人。他懷裡確實抱着一桿好槍。

齊鏢頭見說,忙沖那人吼道:“小六子!快過來!”

那人,先是楞了一下。又伸頭朝崖外瞅了瞅,才連滾帶爬地,竄了過來。齊鏢頭指指黃興說:“來快把槍給他。”

黃興接過槍,“嘩啦”,一聲子彈上膛。他先豎起拇指測量了距離,然後定好標尺。以大石頭做依託,槍口對準一群,騎在馬上胡亂朝這邊放槍的人。只聽“呯”的一聲槍響,二百米開外的人群里,一人應聲栽下了馬。

那群人,立刻像受驚的螞蟻似地,朝後慌亂地退了幾十米。卻像是依然不死心的樣子,聚在那裡,指指點點的,不肯離去。

黃興收起槍,對面帶驚愕般欣喜的齊鏢頭說;“給我三四個精幹的兄弟,我繞到前面那個山包後面,打龜孫子個措手不及。讓他日後,見了咱就怕。這邊你放心,有了剛才那一槍。他們一時半會,不敢冒然過來。”

齊鏢頭算是開了眼。他還是頭一次見人,在這麼遠的距離一槍命中。現在,黃興說啥,就是啥了。

他馬上扯着嗓子喊過三個人,加上小六子一起,交給了黃興。黃興從衣襟下,拔出一把烏亮的駁克槍,說聲:跟我走。身影已經閃出了石頭。

黃興五人,從一處山包後繞到了土匪的側面。藉著零星的樹木掩護,黃興竟然摸到了,離土匪只有五十米的地方。

黃興壓低聲音說;“別緊張,瞄準了打。推子彈別發出聲。準備!”

見四人都子彈上了堂,便一躍而起,站在山包的頂上,手中的槍,像是在點名似的。轉眼間,那群人中,已倒下一片。剩下的人,竟然一槍未放,撥馬拚命地朝着南邊的溝叉跑去。

黃興打空了槍里的子彈,看着幾個,像是被獅子追趕的野豬似地,飛馬奔跑的土匪。伸手抓過小六子的槍,抬手一槍撂到了一個。推上子彈,又是一個。再次擊發時才發現,槍膛已空。

黃興回頭瞅了眼四個,像是僵在夢裡的人,說:“去撿幾件有用的家什。”

說著,便縱身朝着那片,七零八落的屍體走去。一共撂到了十三個,撿到七桿漢陽造,三個老套筒,和幾把大刀片。

黃興,朝齊鏢頭揮了揮手。齊鏢頭便催着鏢隊,急急的向前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