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庒琂看着眼前景象,背脊汗涼,腿如插於冰潭之中。

萬一這些蛇,群擁而上,後果不堪設想,它們進入屋裡,上了樓,她整個身軀骨肉,都不夠它們各自啃一口兒。

站在此處二樓,不止看見蛇群,瞭遠而望,還看到西府大部分地方,層層疊疊的院牆瓦檐,密密麻麻的樹蔭盆栽,還有你來我往忙碌的下人們。

庒琂驚懼中生出些許竊喜,感嘆:終於見到人了。

但是,離得很是遙遠,自己張聲叫喚,他們能聽到么?

再說,寶珠她們叮囑過,她只能住樓下,不可上二樓。如自己出聲尋助,正好廣播自己沒按囑咐住下,不聽召喚不規矩。

思想之間,蛇群停在台階之下,並沒繼續游移上來。似乎,它們的面前有一位元帥,元帥正站着台階上指揮,一旦元帥大聲令下,它們便奮不顧身潮湧而來。

這等奇觀,若平白無故說與人聽,未必有人相信,眼下確確實實如此。

真是怪異荒誕。

然而,更為荒誕還有。就在當前,不知從何處傳來一縷縹緲虛無的葉片哨聲,聲音不高,細弦微音,如怨如訴,裊裊遠繞;樓下一排排候命的蛇,亦是聽到,只見它們齊刷刷的昂頭,往井那邊望。

庒琂好奇,順着蛇扭轉的方向望去,井口那邊,並無一人,聲音縹縹緲緲,也不知是否從那裡傳出。值得確定的是,蛇聽到這些葉片哨聲,作出回應了,不是這樣么?

稍後不久,哨聲停息,蛇如同得了號令,紛紛匍匐低頭,四下散去。

這情景,可把庒琂看得目瞪口呆,心跳狂加。原本蛇走了,應當安全了,她即可下樓,但是,久久站望,不敢移步,驚恐餘悸,難以消除。

飢餓交加,被蛇恫嚇過度,此刻,安全了,她卻睏乏難耐,扶住柱子癱坐在地,沒一會兒,眼睛朦朦朧朧的看到有個人從樓下上來,她也不認識,只覺得這人長得很是飄逸,跟畫兒上畫的仙家一樣的人品,明眸潔齒,慈眉善目。

那人說:“姑娘怎上樓來了?”

庒琂虛弱地睜開眼睛,因覺得她長得親和,便微笑對待,道:“才剛我看到很多蛇,要吃了我。我如今逃難上來,又飢餓難耐,渾身上下沒力氣了。這才坐在這兒。”

那人笑着說:“姑娘這般困難,為何不求救一聲?”

庒琂困惑道:“我也想。可我不能呀!話說,錦上添花世人愛,雪中送炭有幾人?我是個罪人呢!如今,想是遭遇懲罰了。”

那人奇怪地問:“姑娘得罪了誰?”

庒琂凄苦道:“得罪的人多了。其他人我倒不掛心,只是覺得愧對我家裡人。只知他人父母為自己父母,不知自己父母為何人。我得罪自己親人,才遭此報應。你說,該不該呢?”

說著,那人親和友善的面目,登時扭曲,那張仙人一般的臉面,皺成一團,皮子跟掉了麵皮似的,一疙瘩一疙瘩,濕噠噠的往下掉落,如斑駁的牆面,掉了渣滓似的,轉眼,化出一具骨頭骷髏,張牙舞爪撲向她。

樓梯口,庄玳、庄璞、子素、三喜等一干人不知從何處跑來,也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倒退。

庒琂向庄玳失聲大呼:“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一陣風從外頭刮進來,卷了一張落葉,落葉打在她臉上,臉面驚疼,睜眼一看,用手摸摸額頭,濕了一手,原來才剛見到的,只不過是黃粱一夢而已。

從夢中醒來,外頭天色盡黑。

庒琂心寒未暖,依舊害怕樓下聚滿蛇群。但是周遭漆黑,又叫她難以安坐。她站起來,扶手欄杆,看西府外頭,各處亭台樓閣,院子迴廊,皆亮燈,明晃晃,昏黃黃,零星點綴,或一條火龍玉帶,與此地相比,此地是陰曹地府,外頭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間。

忽然,心中充滿憤懣,悲涼。

寄人籬下如何?無立錐之地如何?怯步難行如何?黯然傷神如何?

即是當下,此時此刻此境。

一切唯有孤獨最真,無可安放最切!

是誰一手造就她如今的境地?是誰一步步將她推入絕境?

對,是這昏庸無能的朝代,是恬不知恥的庄氏一族,是六親不認的西府!

這筆仇恨,要跟他們算!早該當機立斷算清楚,若非一年來自己優柔寡斷,豈能淪落於此?

恨,如海面浪潮,一波趕着一波。

浪潮之上,熊熊烈火,燃亮整片海面夜空。

庒琂抹去淚水,慢慢轉身,憑藉日里的記憶,摸索回樓下的路徑。是的,上來時,是攀爬而上,此刻要下去,也要攀爬而下。

有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

不消說的別的,她壯大的膽子,按今日上來的每一步,每一勾手爬下,也不知腳踏到什麼地方了,離地面還有幾尺,只覺得手腕忽然沒勁兒,猛然滑開。

她的身子,如浮在雲端之上,飄飄蕩蕩,落不到地面。

落地時,響起一陣“砰砰”聲。

庒琂感覺不到摔下的疼痛,只是覺得頭暈目眩,脾胃泛嘔。

“砰砰”的聲音再次響起。

庒琂心中沉想:“這樓可真高,才剛不是掉下去了么?怎還在響?”

她眨眼定神。

對,自己在地上,平躺,臉面向上。此刻,已是白天,才剛的黑夜不見了!難道這又是夢境?

正在這時,“砰砰”的聲音停止,接着傳來寶珠的聲音:“姑娘!姑娘在不在?”

熟悉的聲音,讓庒琂欣喜若狂。至少知道,此刻是白天,此刻並非在夢境里。

庒琂虛弱地應一句:“在!”便軟綿綿地翻身,欲起來。

誰知,渾身上下,皮肉之內的骨頭架子,如同被拆散,每一關節,每一寸里都在泛酸痛。好不容支撐起來,伸手打開門,手搭在門柵上,怎麼也使不出力來。

外頭,寶珠似乎急了,推了幾次門,更是大聲呼喚:“姑娘在不在?請姑娘回一句讓我們知道。”

庒琂輕輕拍了拍門,表示應答,喉嚨里悶出的話語,如柔絲一般,自己都聽不見。

寶珠又道:“姑娘怎麼了?你開開門吧!太太讓我們帶好東西來給你。”

經過一番掙扎和努力,門開了。

外頭,只有寶珠和絳珠二人,提着一個食盒。二人見庒琂那模樣,嚇得往後退幾步,待定神注視,確認眼前的人是庒琂,才大步跨進來,扶住她。

庒琂順勢倒在寶珠的懷裡,淡淡笑應:“門開了。”

寶珠和絳珠扶庒琂上床,又找被子給她墊,躺好之後,寶珠示意絳珠倒茶水來。

絳珠找了一會子茶具,哪裡見有?尋到一口茶壺,倒是洗得乾淨,裡頭卻沒水,便過來對寶珠搖頭示意。

寶珠嘆一聲,指着食盒道:“罷了。把盒子打開,將太太給的安神湯讓姑娘吃了吧!”

絳珠打開食盒,裡頭不止有湯罐,還有一盤八格裝的喜果兒,大約有紅花生、珍珠寶玉丸、聰明豆、紅雞蛋、核桃仁兒、人蔘果兒、蘋果兒、鷹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