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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災之後必有大防。

“藥茶發下去了嗎?”池凈解下頭上的布巾蒙住口鼻,蹲在一具被泡得發腫發爛的小狗屍體旁邊細緻地觀察着,臉色越來越不好。

“發下去了,但是...”玉瓶也捂着口鼻,不知是因為捂着嘴不方便說話,還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說而有些支吾。

“怎麼了?災民們不肯喝?”不至於啊,這些官兵們雖然不願意給災民們吃喝,但預防瘟疫的藥材倒是準備得充足並且齊全,畢竟貪生者都怕死。

“災民們喝了。但是他們不願意將那些水裡撈出來的屍體一起焚燒。”玉瓶道,其實她也不明白,入土為安,埋了就好啊。

“光埋是不行的。”他們抗拒燒屍體,這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並不意外。

這是封建保守的古代,不是每個城市都建立有火葬場的現代,他們不但無法接受,還認為死後遭焚燒的人靈魂得不到安息,無法超生。

“災民們還說了,昨天過世的那位老人家與他的曾孫為什麼就可以一起入土為安,那些在水中死去的鄉親們為什麼就要被燒得灰飛煙滅...”玉瓶又道,其實內心也是贊同災民們的話。

“現在呢?”池凈皺了皺眉,她當然也看到了玉瓶眼裡的不同意。向來要改變一個人的看法已經很難,更別說要改變所有人的。

“現在大家都在攔着那些官兵不讓他們把屍體搬到坑裡。”

她如今多是用那些被催眠的官兵們替她辦事,所以除了玉瓶與凌雲,沒人知道背後是她在操縱。她命官兵們找了好幾處沒那麼潮濕的大塊空地,分別挖了好幾個大坑。坑才剛挖好,又找來一些乾燥的木柴...

災民們一看便猜到了官兵們要焚屍,一下子炸開了鍋。

...

還沒走到空地處,池凈便看到了那十來個被攔在人群外面的官兵,攔着他們的多數是些體質不弱的青年壯丁,你一句我一句正在對着官兵們叫罵,鬧得沸沸揚揚。

“我不管你們是不是我們北縣的鬼...”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惡狠狠地道。“就算你們真的是,但你們要燒自己的...不,要燒他們的屍體就是不對!”

官兵們神情麻木,無視他們的阻攔,繼續要往那堆屍體走去。若被人拉住便停一停,若那人放手了,就又接着往前走。不急不躁,目標明確。

災民們多試幾次顯然也知道了他們的不能自主,齊齊將他們拉住不再放手,他們果然不再往前走。

除了那名破例得到優待的尚有良知的小兵被池凈特命留在大棚照顧傷員外,其他的這些官兵本就沒幾粒米下肚,飢腸轆轆並且一大清早又起來挖坑挖了大半天,沒有池凈的指令,根本半刻也不曾停歇。

如果他們此刻能恢復神智,必定會即刻癱軟地上無法站立,眼淚鼻涕一起流個不停。

可是他們只木然地看着前方,空洞的眼神透過每一位災民,沒有任何着落點。

心裡腦里只有一個念頭,燒掉死屍,但不能傷及倖存災民。

...

池凈輕輕地咳了咳。

一名官兵望了過來。

突然,他似乎恢復了自己的意識般開口說起話來,只是那聲音不但有氣無力,還沙啞得似乎不像正常人的聲音——沒吃的沒喝的還要做苦力活,換了誰都不像個正常人的…

“一定要...燒掉所有屍體...否則,會有大災禍...”他的眼神仍是毫無神采,但又能完整地說出這句話來,在場的災民們更堅信了這些官兵是被鬼魂所附體。

“你...你,你到底是誰?”一個外表看起來瘦弱些的男子壯着膽子問了一句。

官兵啞然。

“大夥快看,快看看!他不是我們這裡的鬼!”那皮膚黝黑的漢子見狀,立馬嚷嚷起來。

“你...你們...若不是我們,我們這裡的鬼,那,那我們這裡的...的事就不...不關你的事!”瘦弱的男子結結巴巴地又道,說完立馬膽怯地退了一步,縮回去人群中。

人群中一陣嘩然,紛紛附和。他們村裡的屍體怎麼處理,干他們什麼事?這些人都死得那麼慘了,為什麼死了都不讓他們安寧?

但又想起這些外來的鬼沒有傷害他們,所以他們並沒有很憤怒。

而那官兵仍啞然着,沒有作任何解釋。

“我們大傢伙都很感激你們這兩日藉著這些狗官兵的身體如此厚待我們,如果你們只是一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孤魂野鬼,那就不用焚燒他們的屍體了...我們心領了,就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皮膚黝黑的漢子說道,他不但沒有像那個瘦弱男子那般害怕,面對一個極有可能是鬼的人,仍有條有理地勸說。

池凈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發覺此人身上陰氣有些重,但又與其他人的有所區別…

此次水患死傷無數,倖存下來的人身上多少會帶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陰氣,畢竟不少人也跟屍體一同泡在水裡過。

但此人身上顯露的陰氣比起其他人的不但重得多,那感覺更像是從他自身發出的…

尤其他的眉心處。

先暫時放一邊,儘快焚屍要緊。池凈收回打量的視線,繼續轉回那名官兵身上。

既然他們只信鬼神,只認那一套輪迴之說,深信死後被火焚燒的鬼魂會不得超生,那麼她就用他們那一套說服他們。

裝神弄鬼而已,有何難。她全神貫注,望進官兵的眼裡。

你還記得明兒嗎?明兒是你的孩子,你,是明兒的娘…你還記得嗎?你跟明兒陰陽相隔了…

那官兵久久未語,在災民們以為他已經默認了自己是孤魂野鬼,可以不必焚屍之際,他突然又開口說話了。

“明兒…”那聲音仍很沙啞無力,但此刻聽起來多了幾分婦人的幽怨。

同樣在場的客棧小二聞言,渾身一震。明兒?那鬼此時叫喚的,是他們的兒子明兒么?

“明兒…明兒你在哪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那官兵顫抖着嗓子道,狠狠撥開眼前那些拉住他不放的人。

他的腳步有些不穩,像足了一個跟孩子失散的娘親,彷徨無措又悲傷,發了瘋般不斷地在人群中搜尋着她那可憐的孩子,兩行渾濁的淚流了下來。

“…娘?”

驀然,一個軟軟的遲疑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