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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初秋時節,但草原上已經有一場婉約小雪不約而至,雪花很輕,怯生生的,彷彿是一個小姑娘似的,比起那磅礴氣壯如壯漢的鵝毛大雪,自然要可人許多。

這幾年來,草原的氣候異常寒冷,白災也是一年比一年嚴重,常常是夏末就落雪,到了深冬更是千里素白,凍死牛羊無數,白毛風席捲,一夜大雪能壓塌帳篷,許多人還在睡夢中就被生生埋死雪中。

正因為如此,草原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西遷,過碧落湖,出金鷹口,前往熱海之畔避寒。要麼是南下,率軍叩關,進入中原劫掠一番,歷代草原雄主多半會選擇後者,只有在中原王朝極為強大的時候,才會選擇前者。

如今的大齊朝廷算不算強大?草原的主人遲遲沒有給出答案,他仍舊在選擇權衡。

在草原深處有一片綿延如城池的帳篷,在這片帳篷的最中心位置則是一頂巨大如宮殿的金色帳篷,華美至極。

這裡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帳王庭。

這是一座由無數大小帳篷匯聚而成的“城池”,逐水草而居,同時也是整個草原的中樞所在,所有草原台吉都要在這頂王帳前俯首稱臣。

一名白髮蒼蒼卻精神矍鑠的老人負手站在金帳門口,望着飛舞的雪花,思緒不自覺地漸漸飄遠。

他姓林名寒,字冷乾。

這個表字是已經過世的姐夫給他取的,列子言涼是冷之始,寒是冷之極,而易經又言,乾為寒,故而以冷乾為表字。

今年的雪比去年的雪又早了些,冷得讓人發寒。

那麼今年的白災也一定會比去年更加嚴重,底下的台吉們已經愈發不滿,不斷有人叫囂着揮兵南下,若是他再不表態,怕是也彈壓不住。

林寒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轉身進了金帳。

外頭小雪飄搖,風中已是帶了寒意,金帳內卻是溫暖如春。

一名美艷女子看到林寒進來,立刻起身相迎,為林寒脫下大氅。

林寒環住女子的柔軟腰肢,女子沒有躲閃,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林寒坐到自己的寶座上,又伸手將女子攬到自己的腿上,輕聲笑問道:“美人,這段時日有沒有想念本王?”

女子坐在林寒的腿上,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嬌滴滴道:“自然是好生想念汗王,用奴婢家鄉的話來說,那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哩。”

林寒滿意大笑。

金帳大如宮殿,被分割成一個個“房間”,處於最外面、也是最大的“房間”是林寒的“朝帳”,最裡面則是林寒和王妃的居所。

在林寒過去五十多年的汗王生涯中,他娶過自己也數不清的美人,草原的、中原的、後建的、魏國的、甚至是西域寶竺的,但是王妃只有一位,即使如今的王妃已經年老色衰,仍舊被林寒所倚重,甚至許多政務都是交由王妃處理,故而沒有哪個女子能夠動搖王妃的位置,在草原上也沒人敢於小覷這位王妃。

說起這位王妃,其過往經歷也頗有傳奇色彩,她的父親是曾經位列三大台吉之一的吉日木圖,因為她自幼聰慧,所以被稱為烏呢格郡主,意思為狡猾的狐狸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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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吉日木圖等三大台吉叛亂兵敗,她作為戰利品被送給了林寒,而林寒對這位狡猾的狐狸郡主早有耳聞,也就不客氣的笑納了。

烏呢格素有心計,嫁給林寒後,憑藉自己的姿色很快就將林寒牢牢拴住,不過她也深深明白以色侍人難以長久的道理,所以她將注意力放在了林銀屏的身上。

雖然林銀屏出嫁之後林寒在名義上就是林家的家主,但實際上林銀屏仍舊牢牢掌控着林家,包括草原上的諸位台吉,很多事仍舊要看這位公主殿下的意思,所以只要她牢牢抱緊公主殿下的大腿,也就有了一條青雲之路。

烏呢格通過林寒不斷討好林銀屏,甚至為了迎合林銀屏,還給自己取了個中原名字叫做林璃,此舉果然大獲林銀屏歡心,很快,林銀屏就與這個弟媳無話不談,由此林璃正式確立了自己在林家的地位,成為林銀屏之下的女子第一人,林家實質上的女主人。

林寒之所以喜愛林璃,當然不只是因為她能討姐姐歡心的緣故,更重要的一點是林璃能謀善斷,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充當智囊,林寒自認魯莽無謀,所以事事請教妻子,久而久之,林寒便離不開這位妻子了。

此時王妃寢帳中,一名白髮老嫗正在翻看一本從中原流傳過來的話本,那本做工談不上精良的書籍被她攤放在腿上,裡面的故事很俗套,但她卻看得很認真。

哪怕這本書已經被她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但她仍是看得津津有味,樂在其中。

這本書其實講了一個有關負心人的故事。

主人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家境貧寒,娶了一個同樣出身貧寒的女子為妻。

妻子勤儉持家,他只是日復一日地讀書用功,也不知讀了多久的書,終於有朝一日金榜題名,鄉試、會試、殿試,連中三元,新科狀元,天子門生。

他在京城住了下來,做了一個翰林編修,清貴、清流又清水。

只是京城居,大不易。

他一個一個小小的六品翰林,在權貴無數的京城裡實在不算什麼,無權無勢,誰會在意?

他沒有進項,只靠着一點微薄俸祿,休說朱門大宅,就是一般的二進小院也是住不起的,只能住一間獨門小院,即便是這,也花去了他大半俸祿,而吃食、筆墨、人情,哪個不要錢?每月的俸祿早早花光,只能舉債度日,就更不用談把妻子接來京城的事情了。

每三年一次會試,每三年就有一個狀元,在一個不大不小的翰林院中,就已經有七八個狀元,有他這般不足而立之年的,也有已經七老八十的。

狀元有很多,但是首輔只有一個。

當朝首輔,即是這次會試的主考官,也是他的座師,當首輔大人有意招他為婿時,他忘了良心,忘了那個還在家鄉等着自己回去接她的妻子。

他給故鄉的妻子寄去一封休書,然後走進了首輔大人的府邸。

金榜題名之後,洞房花燭。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在談論他的事情,首輔女兒狀元妻。

後來,有岳父大人的提攜,他平步青雲,從翰林編修下放地方,從五品的通判到四品的知府,再到從三品的左參政,回到京城之後,歷任吏部郎中、太僕寺卿、工部右侍郎,然後再外放齊州按察使、江州布政使,直到直隸州布政使。最後由直隸布政使轉為京官,官拜六部之首、有天官之稱的吏部尚書,距離登閣拜相只剩一步之遙。

岳父老了,乞骸骨,回鄉去了。而他仍舊留在京城,在五十歲那年,入閣為東閣大學士。五十五歲那年,為次輔,授文淵閣大學士。六十歲,花甲年,他終於鬥倒了半輩子的對手,榮升首輔,授文華殿大學士,加少傅,位極人臣。

這時候,他的岳父已經故去多年,而就在去年,老妻也先他一步而去。

他忽然想起那個被他遺忘在故鄉的女子,於是遣人回家鄉走了一趟。

原來她已經死了很多年,就在收到他休書的那天,她對父老鄉親們說自己的夫君在上京的路上被賊人所害,當天夜裡,她就在那間他已經永遠不可能回來的小房子里,縊死了自己。

老嫗輕輕合上手中書籍,面無表情。

不多時後,身上仍是帶着些許美人香氣的林寒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