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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明,霍府後院的閣樓內的油燈,依然綻放着光明。

霍光臉上,帶着揮之不去的疲憊。

“鷹楊將軍……”他咀嚼着這個將名,不斷的反覆念叨着,內心無數思緒此起彼伏。

這是他失眠的第n個夜晚,更是他失眠程度最深的一個夜晚。

“大人……”其子霍山上前拜道:“小子以為,大人如此煩憂,不如去請張鷹揚登門做客……或者,大人派人去傳個信,告知張鷹揚,大人有意登門拜訪……”

“無知!”霍光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事情若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霍光輕聲道:“當初,彼不過是新貴侍中,天子寵臣,吾與之,無論往來,皆不會為人所忌!”

“但現在……”霍光搖着頭道:“無論是鷹揚將軍登門密會奉車都尉,還是奉車都尉往拜鷹揚將軍……”

“這傳出去,怕立刻就是好大一場風波!”

前者,會被有心人利用,甚至成為攻仵他這個奉車都尉的王牌!

哪怕現在沒事,將來也可能成為罪證。

至於後者……

霍光可還沒到不要臉的地步!

想到這裡,霍光就忍不住嘆道:“若是那楊孫氏也回來就好了!”

若那個女人也跟着回來了,那麼此刻他就可以走夫人外交的路線,讓自己的妻子去與對方重建塑料姐妹花的閨蜜情。

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傳話和溝通也會方便許多,不必像現在這般苦惱。

霍山聽着,忍不住道:“大人,何不去請金伯父做中人?”

霍光聞言,苦笑着搖搖頭:“痴兒!你該不會以為,金日願意做這個中人吧?”

他和金日交情密切,關係深厚,確實是事實!

但……

哪怕親兄弟,一母同胞的骨肉,也要把帳算清楚,才能避免矛盾。

何況是這正壇上的盟友?

別人的關係,永遠是別人的關係。

想要借用,就要付出代價!

而且,哪怕金日願意,他家人也未必答應。

與其到時候鬧得不愉快,還不如一開始就將關係撇清,這樣至少還有一個緩衝。

早在漠南大捷傳回長安的瞬間,霍光就明白了。

金日,從今以後不會再是他的親密盟友。

金氏家族,也從此再不會與他關係密切了。

這不是什麼世態炎涼,也與什麼趨炎附勢沒有關係。

事實上,這是霍光和金日的默契。

在張子重崛起勢不可擋之後,金日的地位,立刻就變得特殊起來。

他將成為一個緩衝,一個協調矛盾的存在。

在今天,金日的地位,更加特殊起來。

他成為了唯一一個可以在張子重與霍光、張安世等人矛盾甚至對立時,能夠在兩邊周旋,兩邊緩和的存在。

而任何試圖或者企圖,讓其下場,站到自己這邊的行為,在霍光看來都是愚不可及的蠢想法!

因為,金日的地位,只有中立,甚至是偏張子重,才能有說話的分量!

不然,一個歪屁股的姻親,而且僅僅只是一個侍妾的叔父,跑去一群驕兵悍將面前說話,哪怕再有道理,別人也不會聽,甚至會厭煩!這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金家的其他人,也不會允許金日為了他自己,而惡了如日中天的鷹楊將軍系,使得家族的未來指望,陷入被人議論和非議的境地!

這不止是一個正治問題,還是一個倫理問題。

“那怎麼辦?”霍山一臉懵逼。

“若是簡單,為父何必苦惱這麼久?”霍光冷笑着:“你啊,還是要多學學……”

“父親大人,難道就沒有想到解決之道?”霍山立刻就急了起來。

因為這天馬上就要亮了!

天一亮,那位張鷹揚就會按照傳統,入宮覲見天子,同時將其擬定的有功將士名單呈報上去。

在那份名單,呈遞到天子案前開始,長安城內的戰鬥,就會立刻打響!

鷹揚將軍系,也會從那時開始出現在人前!

哪怕是霍山,也知道,這場戰鬥將會波及朝野上下的每一個人,涉及無數人的利益!

鷹楊將軍的部下,挾漠北決戰後對匈奴的最大勝利而歸。

戰功就是他們最堅實最可靠的武器!

尤其是那些斬將奪旗、先登擒王之士,朝堂必然要給他們一個體面而合適的官職。

這樣,天子就會遣使去詢問他們想擔任什麼樣的官職?想在那個地方繼續為天子和國家發光發熱。

按照慣例,這些人會推辭,說一堆‘臣本鄙薄之士,鄉野之民……為陛下效死,為社稷效命,不敢望賞……’。

天子當然不會當真,而是會在接到奏疏後,再次派出使者,慰勉和嘉獎。

如是往來三次,他們才會扭扭捏捏的提出‘假如陛下看的起臣這樣的粗鄙之人,那麼若陛下能讓臣負責xx工作,臣萬死不辭’。

這樣,一般情況下,天子都不會拒絕有功大將‘合理而謙卑的請求’。

於是就會詔下有司,讓有司圍繞對方的意圖,給其安排一個‘適合的職位’。

職位的高低與職務範圍,是與其功勛掛鉤的。

按照過去的慣例,通常,這些有功之士,會諮詢將主的意見,從而集體抱團選擇一個或者多個官署進行突破。

就像李廣利當年,就是以少府、太僕和大鴻臚為突破口,最終將少府、大鴻臚納入控制,並將太僕的三十六苑裡屬於河西的部分掌握到自己人手裡。

現在,鷹楊將軍系,一定會故技重施。

所以,他們會選擇從那裡突破,就成為了關鍵。

在霍光而言,他是一定不希望,鷹楊將軍的部下,將他好不容易培養和維繫的團體,給沖個七零八落!

“辦法……”霍光揉了揉太陽穴,道:“當然是有的……”

霍光看向霍山,忽然笑了起來:“不過需要吾兒吃點苦頭……”

“嗯?”霍山不明所以,但本能的察覺到了異常。

“除武事外,張子重最在乎的就是新豐了……”

“吾兒願不願意,主動去新豐官署報名,參加下一次的新豐公考,並從基層的里正做起呢?”

這是最好的示好與拉攏方式。

更是最佳的暗示:張鷹揚放心飛,長安之事,為兄絕不給鷹揚拖後腿,只會幫忙!

沒看,我連兒子都送到賢弟的部下去了嗎?

賢弟若有事,為兄的兒子也跑不了!

唯一的問題是,能擔此重任的兒子,必須是嫡子,且得有些能力,免得出去丟人現眼。

霍山,是霍光唯一的選擇!

其他兒子,都不合格!

不是太紈絝,就是太蠢!

只有霍山,雖然紈絝了一點,但總算還有些能力,不是很蠢。

霍山聽着,瞪大了眼睛,恐懼萬分!

新豐的基層官衙是什麼處境,霍山豈能不知?

那是龍潭虎穴,黃泉九淵。

傳說去了的人,全部都脫了一層皮。

那地方,工作狂比比皆是,瘋子數之不盡!

通常,連休沐日,都能在鄉官邑里看到幾十個人在工作。

更要命的是,其基層的官員,最喜歡去田間地頭,和泥腿子談心,甚至下地一起勞作。

而,若有人不肯加入。

那就會被認為是‘無能之人’‘毫無仁心之士’。

瞬間長安城裡的文人,就能寫出幾百篇批駁的文章,將這個人從上到下都黑個底朝天。

若是像他這樣的勛貴子弟,恐怕只要敢偷懶半分,長安城裡的文人,能寫出幾百萬字的文章,將他黑成史上第一紈絝廢物!

這不是誇張,而是事實!

新豐那地方,現在已經成為了公羊學派的理想派與治學派的狂歡場。

而且,他們和長安乃至於天下文壇都有着密切聯繫。

過去數月,不是沒有權貴子弟下去想要鍍金。

結果……

大部分人都黑的不敢出門見人了。

其本人的正治前途與未來,更是付之一炬。

沒辦法,現在整個社會的輿論,都被公羊學派的激進派與理想派所控制。

這些傢伙,天天拿着新豐吹。

說的好像只要天下官員都像新豐人一樣努力,明天就可以跑步進入三代之治,迎來新王,甚至進入太平世,永享繁榮!

“怎麼?”霍光瞪着眼睛,看向霍山:“汝連這點膽氣都沒有?這點苦頭都不肯吃嗎?”

霍山一聽,立刻就低下頭來。

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這輩子別說吃苦了,便是連飯菜稍微有些不合口,都要罵人!

如何能去新豐,跟那群瘋子一起吃糠咽菜,更不提下地和滿身臭汗,粗鄙不堪的老農說話了?

只是想想,他都會感覺噁心!

但……

父親的壓力,也不是他敢拒絕的。

霍山知道,只要他說個不字,天一亮他恐怕就得回河東老家,這輩子都別想再回長安了!

至於什麼霍府未來的榮華富貴,更是將他絕緣!

看着自己兒子的模樣,霍光忍不住嘆了口氣,只好許諾道:“汝是能去新豐,從一亭長坐到縣中的主事,那這霍氏世子,吾必立汝!”

霍山聞言,立刻抬起頭,對着霍光拜道:“兒子願為大人分憂!”

不就是吃點苦嗎?

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再說,如今的新豐,已經擴大到三縣範疇,年後就要變成五縣。

若是想想辦法,說不定可以分配到一個比較安逸舒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