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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長安城忽地熱鬧起來。

每天都有諸侯王入京。

河間王、中山王、趙王、平干王、清河王……

一時間,長安戚里的王府宅邸,復活了過來。

往來皆鴻儒,談笑有公卿。

而他們的到來,也激活了長安城沉睡已久的長漂士子們的熱忱。

投書、宣講者,日益增多。

只是,這些諸王來的太遲了。

如今,長安城中餘下的長漂們,質量委實難言。

因為,這些人基本都是被過去三年公考所篩選剩下的淘汰者。

有關係、有門路,甚至只是機靈的,都已經通過公考,或為縣道之官,或為九卿有司之吏。

這就讓人有些頭疼了。

但沒有辦法,諸侯王們每次進京,都要帶幾個人回去。

不然,別人會以為其不能‘得人’!

這可是很要命的指控。

所以,諸王大臣們只能硬着頭皮,從矮子里拔將軍了。

不過,這卻也方便了其中某些人,暗地裡的操作。

“張子重如今何在?”某個官署中,一個文人低聲問着面前的官吏。

“據說去了太學……”官吏答道。

“董越請去的……聽說是要其給太學生們上課……”

“是嗎?”文人揚起眉頭:“遲不去,早不去,偏生現在去……”

“他難道以為,靠着太學就能翻盤了?”文人滿眼的嘲諷與不屑。

“還是小心點好……”官吏道:“張鷹揚可不是一般人物!”

“項王尚且難免烏江自刎……”文人輕蔑的道:“粗鄙武夫,如何能知這文字之妙?權術之利呢?”

“小心無大錯……”那官吏看着文人,沉默片刻後,忍不住提醒:“須知,如今張鷹揚可是兼了衛尉!”

“衛尉算什麼?”文人更加不屑了:“他難道還敢冒天下之大不諱,調兵入城不成!?”

那官吏看着文人,眼神忽然變得像看傻子一樣。

一般人確實是不敢的,但那人是張蚩尤啊!

一個奉命出使就敢帶着幾千人和一幫雜牌,打向漠北,還被他成功了的張蚩尤。

一個一句話,就能讓匈奴人喪膽的鷹楊將軍!

再說,帶兵入城鎮壓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先例!

建元新政的時候,就是衛尉官程不識與李廣帶兵入城,將推動新政的儒生從公堂上直接拖入詔獄的。

所以,在知道了那日鷹楊將軍與丞相、海西候密議之事後,長安有司內的許多人,心裏面都是打鼓的。

因為,他們知道,真要惹毛了那些握着槍杆子的武將,他們是真的敢帶兵入城砍人的!

這些人是將腦袋栓在褲腰上,在疆場上砍出一片天的人。

他們不會和文官一樣,傻傻的任由別人隨意安排。

必要時,他們會掀桌子的!

所以,聰明人知道,在對待武將,特別是鷹楊將軍這種自成一派,有着莫府和兵權的大將,要見好就收,拿了好處就趕緊找台階下。

因為,他們手裡握着刀劍!

而且,他們真的會提起刀劍砍人!

這不是開玩笑!

可惜……

官吏看着眼前的文人,腦袋只覺大了不止一圈。

這些諸侯王身邊的大臣,平素在封國橫行霸道慣了,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長安是他們家的小縣城,有一個大王當後盾,就可以懟天懟地?

年輕!

長安城的水,可比想象中還要深幾百倍!

但,官吏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是不會聽的。

於是,他只能弱弱的提醒:“其實,鷹楊將軍,欽賜天子節,左黃鉞,右白旄,持之確實可以號令天下,調兵遣將……”

是的,其實現在的鷹楊將軍就是一個沒有頭銜的低配版的太尉或者大將軍!

黃鉞白旄這種東西,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可以代替天子虎符的。

那文人聽着,卻根本沒有放在心裡。只是嘴上應付着:“知道了,知道了,吾會小心一點的……”

官吏看着,只好在心裏面搖頭嘆道:“蠢貨!”

但他也不願再勸說了。

自己又不是別人的爹,沒必要為他人的生死操太多心。

本質上,這一次他們與此人身後的人合作,不過各取所需而已。

雙方之間,別說休戚與共了,恐怕連貌合神離都做不到,可能到了中場就要翻臉都說不定。

於是,他也不再提醒與勸說了。

心裏面甚至隱隱期待後者撞個頭破血流。

………………………………

太學,如今規模已經十倍於當年。

董越心心念念的辟雍與明堂,更是已經竣工!

其中辟雍規模龐大,有九重十二堂,可以同時容納五千學子在辟雍進學。

又建起百餘棟學子宿舍,栽培松柏、青竹於期間,又飾以花草點綴,學子宿舍之前,有着三懂高達五層,藏書數十萬冊的藏書閣以供學子們日常借閱經典,研讀詩書。

藏書閣里,不止有儒家典籍。

還藏有法家、黃老、縱橫家、名家、雜家等諸子之說。

就連墨家的典籍,也可以在藏書閣找到。

本來,收藏百家之書,太學內部是有意見的。

但董越力排眾議,以‘所謂賢士,博覽百家,取其長而用之於我學也!昔者,仲尼問道於老子,天下以為賢,何故如今,儒家之士不能閱他家之書?此豈治學之道?’為理由,強行在太學藏書閣也收入其他諸子經典與文章。

這讓張越也難免唏噓感嘆:這才是儒家!

事實上,早期儒家之所以活力四射,泰半就是因為儒家高層們博採眾長,兼容並蓄。

只是,後世儒家被拔的太高,高處不勝寒,於是就開始內卷、封閉。

“所以啊……”

“還是得有對手啊!”張越行走藏書閣中,心裏面想着:“這就像草原上若沒有狼,那麼沙漠化的速度就會非常快!”

於是,他心中難免起了‘養狼戰術’的心思。

打算從這太學裡,選幾個可造之材,將他們送上法家、黃老、雜家以及古文學派的道路。

就像後世的乒乓球一樣,給儒家製造敵人和對手,以此保持儒家的活力。

想到這裡,張越就想起了那南下的左傳諸生,於是他問着陪着走在藏書閣中的董越:“董先生,未知如今太學,可設有《左傳》課程?”

“嗯?”董越抬頭看着這位‘師弟’,滿心疑惑,公羊與左傳,乃是世仇死敵,哪怕大度如他,也是沒有拉左傳一把的念頭。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張越笑着道:“世間學問,總有能取長補短之者!”

“且,韓非子曰:出則無外患者,國恆亡!”

“先生不覺得,如今這太學,太過一潭死水了嗎?”

董越聞言,微微點頭,明白了這位師弟的意思。

確實像其所言,公羊學強盛了數十年,如今更是獨霸了太學,執太學儒學之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