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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回答得很是乾脆。他找到的這個符籙屬妖圖鬼紋系統,比較複雜,也是余慈所能掌握的比較高等的符籙之一。以前他只以照神銅鑒的異力使出過此符,還只是最初級的運用,現在必須要再熟悉一下,才能確保不出問題。

這個過程很短,在寶光猶自糾結於複雜的符紋圖像時,余慈已經站了起來。寶光湊得太近,給嚇了一跳,差點兒就從雲上摔下去。等他站穩,耳邊已經響起低沉的咒文震鳴聲。

“余師哥......”

寶光還想着要余慈謹慎,可接下來便見到余慈指尖靈光吞吐,各類詭異的筆畫一層層鋪上去,開始像一個鬼臉,後面又抹上許多似是而非的文字。看着符籙漸成,寶光莫名覺得本來晴空萬里的天色似乎變陰了,可抬頭去看,太陽還是那個太陽,他身邊卻似有陰風拂過。

小道士被震住了,後面的言語自然也就卡了殼。

余慈才不管旁人想什麼。此時此刻,他眼底心中,除了那飛舞的符紋,便只有湖面上猶不知大難臨頭的那群野鴨。隨着符籙刻畫完成,遠方的野鴨戲水的圖景似乎也扯到了眼前。、

他無聲無息地激發了符籙。

在寶光眼中,余慈身前的符籙突然就消失了。然後他的注意力便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着,投向百尺外那群嬉戲的野鴨群。那邊湖水正泛起陣陣漣漪,徐徐擴散,偶爾有幾隻不安份的野鴨飛起落下,一派祥和,看上去是一個秋日的好天氣,

但在下一刻,虛空於無聲處起驚雷,又似乎有人在旁暴喝一聲,撼魂動魄。一條粗/黑鎖鏈,憑空凝就,上面密布無數符紋,咣啷啷一連串響動,瞬間繞着廣布在近里許方圓的水面走了一圈,再“鏘”聲扣死。

變生腋肘,便是已有心理準備的寶光都給這聲勢嚇了一跳,更別提那群警惕心極強的野鴨。連串驚叫振翅聲中,鴨群驚飛,霎時間撲天蓋地。百來只野鴨顯然是辦不到這點的,可鳥群驚飛的瞬間,隱藏其中的水相鳥便動了手腳,百來只野鴨倒像是變成了千隻、萬隻,四面飛掠,亂成一團。

高空鬼紗雲上,寶光緊張得差點就么跳下去。當初他就是被一手騙過,才鎩羽而歸,現在那賊鳥又來!

余慈卻穩當得很,早在符籙發揮效用之前,他已經開啟了此符的更高級變化。湖面情況上雖亂,他卻心中篤定,看着粗/黑鎖鏈上,深層符紋逐一點亮。

寶光修為不到、那群扁毛畜牲更看不出來,在里許方圓的範圍內,無數條細如蠶絲的淡灰長線密布,構成一片細密的大網,將野鴨罩在其中。只是這網並非是針對野鴨的肉身,而是野鴨的神魂!

卟嗵一聲響,一團黑影落下,緊接像是開啟了什麼機關。在寶光瞠目結舌的表情下,百十隻野鴨好似下餃子一般,從天上接連摔落,密密麻麻飄浮在水面上,那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喂,去打撈吧,肯定在這裡面。”

水相鳥的外形可以變,神魂卻是變不了的,陰都黑律縛鬼咒下,一切神魂的形態都瞞不過他,所以余慈很是篤定。

寶光已是徹底呆了。

說起來,小道士之所以找余慈求助,心裡也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要知他在止心觀中,可是觀主的記名弟子,平日里就算自己不擺譜,也比那些掛單道士高出一截。現在找人幫忙,未免有些尷尬。至於同為外室弟子的師兄們,一個個修為深湛,請他們來捉一隻鳥,又有些大材小用了。

思來想去,也只有餘慈,不是外室弟子,但將來有可能是,且師傅對他觀感不錯,二人也談得來,正是求助的最佳人選。唯一不那麼確定的,就是余慈的修為了。他只能這麼想:

能在白日府主的壓迫下,談笑自若的人物,修為無論如何都差不到哪裡去吧?

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不過這證明太過得力,小道士心裡略微有點兒受傷——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點吧!

其實這倒是他誤會了。余慈使出的符籙其實沒那麼可怕。所謂陰都黑律縛鬼咒,其實是專門針對陰魂鬼物的一類符法,對生靈的殺傷有限得很,也就是這群野鴨子,肉身脆弱、智力低下,擋不住咒法的侵襲。可若換一個神完氣足的正常人,這符以此類用法使出來,最多也就是讓人打個寒顫。

余慈依稀也能感覺到小道士的想法,不過他才沒有那個時間去傷春悲秋,幫忙寶光抓水相鳥只是他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僅此而已。

寶光終究是個面善心善的好孩子,那一點兒嫉妒心,等回到道觀中,便消失得一乾二淨,且要把自己獲得的一百善功拿出來分成,卻被余慈拒絕了。對他來說,寶光這位觀主的記名弟子,在觀中地位超然,心思又簡單善良,正是交結的好對象,三五十個善功,還堵不上他的缺口,不如用它來做人情。

當然,這回去抓水相鳥不能說是沒有一點兒收穫。余慈便感覺到,他使出陰都黑律縛鬼咒的時候,“先天一氣”運轉格外順暢,尤其是變化出符籙的高級形態時,運化隨心,雖是第一次用,卻分外輕鬆,似乎修為在無形中又有精進。

這自然是好事,所以余慈的心情相當不錯。用過晚飯,稍事活動,他準備做晚課的時候,寶光小道士二次登門。這回,他不是來請余慈幫忙的,而是於舟老道有請。

這是他住進道觀後五天來,於舟第一次與他見面。

夜間的止心觀十分幽靜,各個殿堂的長明燈放射着一圈圈的光暈,在黑暗中切割出各自的領地,走在這光暗錯落的巨大空間內,余慈覺得自己的心臟並非是那麼平靜,正有一種向外膨脹的慾望。

余慈知道自己心理變化的根源:其實他是在嚮往這個地方,這種生活。對他來說,這種生活是新奇的,也是有着無以倫比的標誌性的。只有真正地融入這裡,才能宣告他真正地站在一個新的高度上。

現在和前些年迷茫不明的日子完全不一樣了。他走在大路上,令他垂涎欲滴的目標就擺放在可以目見的前方,有一種慾望催動着他跑起來,去抓住目標——就是這麼簡單。

他還在感慨着生活和心理的巨大變化,兩腳已經踏在了於舟老道的住所之中。這兒也是一處獨院,老道就站在院子里,手持一柄松紋古劍,像是自娛一般,揮劍起舞。院內無絲竹之音,然而劍刃劃空的低嘯,以及衣袂飄動的微響,就是最好的和聲,起伏之間,節拍分明。

余慈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老道沉浸在自我的天地中,寶光則看得入神,沒人發現他的異狀。倒不是說老道舞得不好看,而是對余慈來說,眼下這場劍舞,相較於他先前所見,無異於兒戲。

在他踏入止心觀的前夜、直至金煥登山之前,他都以照神圖窺視觀內動靜。當時他的收穫有兩個:一是觀察到觀中修士的行為舉止算得上正派,法度謹嚴,觀主於舟老道的脾氣性情也是比較溫和,由此做出冒險入觀的決定。現在看來,這個險冒得非常值得。

其次就是老道的劍術。當時,也是在這個小院里,他看到了於舟練劍——這本身就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

照神圖受到觀測目標氣息強度的影響,越是強大的修士,觀測畫面就越是模糊,這是已經過確認的了。然而於舟練劍之時,余慈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至於他嚴重低估了圖中人的修為。

不過,當時於舟的劍術依然讓他大開眼界。他看不出裡面深奧的道理,卻見到於舟劍氣外放之時,形質已經玄妙到了極處,每一波劍氣,如蒸騰之水煙,又似縹緲之雲霧,如虛似幻,偏又直透人心。實在是余慈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看到的最上乘的劍法,也許只有那日葉繽以劍意化入雲霧之中的造詣,才能與之相比。一路看下來,他不知不覺已是冷汗潸潸。

等到老道收劍,開始吐息,余慈便傻了眼。照神圖上,扭曲的圖像直接便證明了老道還丹修士的身份,且那扭曲的幅度和範圍,還要在金煥之上,至此他方知老道才是真正的高人,不由十分佩服,第二日到觀中,也是相當尊重。

這些已經是舊事了,不過看到於舟此刻舞劍的模樣,余慈總忍不住拿出前面的記憶來比對。

這算是做給他看嗎?老道的心思,確實難猜。

他在這裡動腦子,那邊老道士已經停了下來,夜風中白髮飄揚,額頭無汗,倒是更顯矍爍。老道收了劍,對他笑道:

“來了啊,坐!這是我青年時使的一路劍法,如今年老痴愚,怕有些遺忘了,故而拿出來耍耍。”

旁邊寶光很是自豪地道:“師傅的劍術修為,在宗門可排得上前五,就是許多步虛甚至是真人境界的仙師也比不上,這是當年由宗主親口評斷的。”

老道聞言便笑:“你這蠢話只能騙騙外行人,舞劍和劍術怎能一樣?”

余慈深以為然,對老道的直率也非常欣賞。

院子里有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槐樹,樹下常年擺放着一套石制桌凳,以為乘涼時所用。然而此刻秋風肅殺,樹葉落盡,夜風中干枝搖擺,頗有凄清之意。

余慈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類似的想法,他和老道走過去坐下,老道示意寶光端茶倒水,自己則取出一個玉制牌子,遞了過來。

余慈接過,本以為是玉符、玉簡一類的東西,到手才發現,牌子正面書寫着“功德”二字,背面則一片光滑,不知是個什麼用途。

“這是宗門制出的功德牌子,元氣或是神意觸動,都會在背面顯出你應有的善功數。”

余慈當下便凝神相觸,只見得牌上光芒一閃,光滑的背面便顯出“余慈,積善功三百六十”的字樣,色澤深藍,對比起來很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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