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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遠師叔。”

王子懷遠遠的就招呼,對此,鴻遠道人笑了一下,沒有任何做長輩的氣派。他雖是比王子懷高了一輩,但他的修行境界差了一層,更是長生與否的本質差別,二者在宗門內的地位差不多要反過來。

不過,王子懷依舊保持着後輩的謙恭,這不是做秀,而是出於本心的尊重。

鴻遠道人為人樸實低調,身為步虛修士,在宗門內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獨當一面的能力,可是隨着時光流逝,此人身上一些特質正慢慢顯現出來:

執行嚴謹、提醒及時、補漏精準,還有平和沉穩的心態,幾項合為一處,讓一些比較熟悉他的同門發出“鴻遠同行,在外無憂”的感慨。

他是一個讓人安心的副手。

和鴻遠道人一起出來,又不是以自己為主導的事上,王子懷只需要在人前裝模作樣地問一句就好,雖然這一句也是很沒有必要:

“師叔,都準備好了?”

“是。”

鴻遠道人說話很簡潔,不過瞥了眼臉色不太好看的韓水常,他還是補充了一句:“共在三十六處位置,燃起了太上降真香,此時已隨符陣運轉,遍及劍窟內外。”

一旁的韓水常愕然,他知道鴻遠道人精通符陣之道,尤其精擅虛空神念布陣之法,故而當這位要求去巡查、增益陣勢,他沒多想就答應了,可如今看來,卻不是那麼簡單。

“你們是什麼意思?”

作為代表,杜應一直沒怎麼開口,但開口份量就很重。

王子懷必須進一步解釋:“道德、純陽同氣連枝,一方有難,本宗焉能坐視,只是武元辰魔威滔天,來得又突然,調度人手有些困難。在附近的師門強者中,只有一位端陽師叔……”

“端陽真人到了?”韓水常“驚喜”了一下,其實容色頗為勉強。

王子懷知道他的心思,微微笑道:“端陽師叔雖是精通神念之術,但與武元辰比較起來,勝算也不大,故而還要靜待良機……”

說到這裡,虛空中又一記“鐘聲”響起,綿延不絕,而在某個節點上,忽又突轉無聲,可虛空震蕩只有更加激烈,周邊已經是波紋層生,魔識幾如實質,展現出純粹的層次和力量。

王子懷很清楚,武元辰以神念覆蓋此間,主要還是在搜索玄黃殺劍的蹤跡,一旦發現,必然要加以壓制降伏,兩強相遇,僵持是必然之事,那才是機會。

要知道,端陽真人這幾年進境雖也頗快,只是與武元辰相比,還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虛空神念攻防又是最兇險之事,火中取栗,不管多麼謹慎都不過分。

他看向鴻遠道士,雖然主導不是他,但計劃是他做的,而執行全看鴻遠。兩人就是目前最關鍵的一環。

視線相對,王子懷沒有再表現“鶴仙”的洒脫,而是讓凝重布滿了整張臉。

也在此時,幾如實質神念化作微風,拂面而來,方一接觸,又抖盪連綿,使得肌體震顫,直透肺腑,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整個人都被震波穿透,每個角落,都被掃蕩。

有幾人悶哼一聲,自發反震,可一個個的神色都絕稱不上好看。

武元辰神念根基之雄渾,變化之機巧,實是已臻至此道巔峰。這一刻,滿山千百修士,等於是讓武元辰看了個透,也等於是被他狠狠調戲了一番,偏偏是半點兒辦法都沒有。

甚至連武元辰在哪兒,都判斷不出。

就在韓水常、杜應這樣的強者憋悶之際,有對話出現在清虛道德宗的二人之間。

“子懷……”

“師叔?”

“像武元辰這等搜魂法門,和篩子、篦子也沒什麼差別。以玄黃殺劍的凶焰惡念,如中夜燃火,怎麼可能逃得過去?”

王子懷沉默一下,低聲道:“師叔的意思是……”

“剛剛武元辰用的是‘鬼蝠念法’,專門判斷形體結構,卻一無所獲。而此時劫雲聚頂,玄黃殺劍又明顯應該還在此間,這樣的話,其狀態或許與我們事先設想的應該大有區別……”

話說到這裡,兩人陡然身上發冷,又有酥麻之意,從頂門直貫腳底。

長笑聲轟傳而至:“原來如此!”

笑聲中,漫山浮游的神念震蕩連續變迭,其變化是如此激烈,以至於有的修士已經支撐不住,軟倒在地上,抱頭呻吟。

“武元辰換了搜魂法門!”

韓水常臉色鐵青,此時,慘叫聲從其他的山峰上驚起。看情況,是有人身種魔種而不自知,受武元辰搜魂法門刺激,已經入魔了。

不提入魔修士帶來的混亂,這種事情,純陽門盡可處置。

王子懷和鴻遠道人對視一眼,都是暗鬆口氣:妥了!

二人再不管其他,只將雙手合入袖中,望天默禱,三十六根太上降真香的煙氣裊裊入空,散不可見。

而在同時,天地之間嗡嗡之音大作,在武元辰換了法門之後,勢頭就是再難阻擋。

“找到了!”

武元辰肆無忌憚的狂笑聲起,剎那間,劍光沖霄,卻不是料想中血色橫流,而是輕悠流動,如溪流百折,在群山中繞行,倏乎數轉,卻已經撕破了落魂鐘的殺伐之力,重又隱沒在陰影之後。

玄黃殺劍?

主峰之上,所有修士都是面面相覷。這裡人們的腦子沒有不好用的。十多年前,玄黃殺劍擊穿北地三湖的烈烈凶威猶在眼前,正所謂:飛如虹、落如瀑,日月無光,風雲變色,哪會是像現在這樣,如清溪流泉,沒有半分煙火之氣?

不能說這一幕不夠驚艷,可完全和想象中的背道而馳,使得人們不可避免地去想:

是不是搞錯了?

便在人心翻湧之時,半空長笑前後相繼,那武元辰已是爽快地隔空叫陣:“原來如此,若不是那兩個小道士,我還繞不過彎兒來……兀那憨貨,恭喜恭喜,你折騰了十多劫的功夫,總算也塑靈化生了!如今不同以往,總不會連膽子都化去了吧?來來來,咱們大戰個幾百合?”

峰谷山澗之內,笑音激蕩,可惜沒有任何回應。

可在人心丘壑之中,掀起的動蕩,已經在瞬間壓倒了一切。

塑靈?

韓水常心中劇震,什麼“兩個小道士”之類的言語,他只當沒聽到,而“玄黃殺劍塑靈”,才是最最緊要之事。

世上無人不知,法器塑靈化生是第一等的艱難,而對於劍器,更是難上加難。

有無數劫的積累,真界億萬法器中,祭煉到單輪一百零八重天大圓滿,成就法寶的,總能拿出個千八百件,其中能化生靈性的,並不出奇,可是,能渡過塑靈天劫,進入修行正途的,說百中無一是誇張了,但天下門閥、大宗加起來,一家還合不到一件,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而因為劍器的特殊性,祭煉之法與法器不同,又有殺伐之氣纏繞,越是第一等的劍器,越難以生出靈明,能凝就“元靈”已經是千難萬難,更別說塑靈化生。

只看論劍軒,自上古以來,傳承不絕,然而“塑靈劍器”竟然是一個也未存得,也只有在傳說中才能見得一些蛛絲馬跡罷了。

可如今,武元辰竟然是說……

玄黃殺劍塑靈了?

恍惚之間,韓水常心中先是貪念滋生,蔓蔓如野草,可緊接着,就是冰水澆頭,寒意透骨。

他可以肯定,在今日之前,天底下沒有任何一人,見識過塑靈劍器是個什麼模樣,也因此,他完全可以判斷出天下人的反應:

首先,論劍軒會瘋掉。

然後,全天下的劍修都會跟着瘋掉。

再接下來,所有人將全部陷入到連鎖反應中去!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劍器塑靈,已經是踏上修鍊的正途,它自己、包括之前歷任劍主,在成千上萬年的廝殺中,所留刻的印記,將如同正常修士那樣,在不斷的洗鍊中,逐步形成體系,毫無疑問,那是讓人窒息的寶藏。

更不說,作為最頂級的劍器,它幾乎可以徹底展現出劍仙所在的層次,簡直就是最完美的標杆。

當然,所有一切歸總起來,是這麼一個情形:

想要降伏一個劍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將目標換為劍器……就算是劍仙那一級的,靈劍認主之事,自古以來也是不絕於書。

誰能肯定,自己不是下一個幸運兒呢?

韓水常發現自己的思路偏得太遠了,眼下的情形之惡劣,遠不是他發獃的時候。

事實證明,任何成名已久的老魔頭,都不會是省油的燈。武元辰的喊話,也不是一句“肆無忌憚”就能描述盡的。

就在武元辰喊話後不久,整座少陽劍窟之內,已經是人心浮動。

目前留在少陽劍窟的修士,有七成以上都是劍修,因為塑靈劍器而滋生各類野心、**,本就是最正常的事兒,而掀起的六欲亂流,也不可避免,且迅速壯大。

對於精於魔識法門的武元辰來說,這簡直就是魚兒入了水中,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環境了。

就算武元辰是魚,也是如山巨鯨的體積,一個搖擺,就掀起了滔天濁浪,為整個山脈都塗染了新的顏色。

這並非是真正變色,而是魔識入侵,使得五感六識受到了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