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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王允一案,郭斌只是因為歷史上其本人太過功利主義,絲毫沒有考慮到貂蟬身為弱質女子,若是真的成為其達成政治目的之工具,則其命運之悲慘,在這個亂世之中是可以想見的。

不過,後來郭斌也想明白了。在這個時代的士大夫眼中,以區區一個弱女子的命運來維繫大漢朝廷綿延數百年的國祚,這簡直太划算了有木有。郭斌相信,若是他將這個事情以故事的形式講出來,如果可能的話,此時的許多士人會很樂意以身相替的。

因為在此時,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家族觀念,是強悍到郭斌所無法理解的。他們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自己家族的發展和興盛,所能做出的自我犧牲,遠超現代人想象。這種以家族為重的思想觀念,促使他們可以犧牲自己以贏得自己乃至家族的好名聲。在這個舉薦制度盛行的時代,家族之中出現一個名聲極好之人,有的時候便可以成為家族晚輩出仕的跳板。所謂的家學淵源,有的時候指的是家族的文化底蘊,有的時候,指的則是家族中的道德聲望。

因此,這樣一種連通社會上層與社會底層的狹小渠道,便造成了如今好名聲即一切的社會現象,而家族觀念,則彷彿為這種社會現象注射了一針劑,使得此時的士人瘋狂地追求好名聲。袁紹所以在父母相繼亡故後“隱居”京師洛陽,為的不也是好名聲嗎?

這種深植於國人內心深處,直到現在仍然在發揮作用的家族觀念,既是自周朝宗法分封制確定後被朝廷所認可,並逐漸制度化的產物,更是現實生活中的需要。這種觀念外化的表現,極現實的便是生產資料的共享和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幫互助。

就拿遠在陽翟縣的郭家莊來說,郭全的父親郭永,既是郭家莊的莊主,又是郭氏一族的族長。在崇尚祖先崇拜的中國,郭氏一族族長的身份便可以將郭氏族人聚集在一起,更為郭永在平日里處理庄中事務之時增加了一層無形的光環。

當然,正因為郭永是族長,與他崇高威望相併存的便是保護族中父老的義務。因此,他會在郭斌與郭嘉的父親去世後,經常接濟其母劉氏。而如今郭斌出人頭地了,成為幾百年來一直默默無聞的郭氏一族的驕傲,劉氏在郭家莊中身份陡然上升極多,卻依然對郭永恭敬有禮。

在法理上說,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天下都是天子的產業,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則既是天子政治意義上的臣民,也是其家族意義上的子民,所謂君長如父。在儒家所解釋的一套法理上,天下人都是天的孩子,而天子則是上天的嫡長子。因此,按照這種說法,在血緣關係上,天下人是一家的,大家都要尊重天子大宗的地位,也要極力維護天子大宗的地位和權威,說白了,大家都要效忠天子。

正是天下人所認同的這種法理,士大夫們才覺得,若是能因為犧牲貂蟬這一弱質女子的幸福來維護住這種法理上的正確和制度上的延續,那便是大賺特賺的好買賣。也正是因為大家所認同的這種法理上的正確性,許多思想保守的現代人,也會為了名聲或者說面子而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能丟了面子,壞了名聲。這種人又被稱為憨厚,或者是“好人”,很大程度上,便是幾千年來中國傳統思想的巨大慣性所造成的。

然而,想通了並不代表贊同和支持,郭斌這個生活在個人主義開始萌芽並發展的21世紀的人,雖然可以理解歷史上王允這種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而犧牲一小撮人幸福的行為,可畢竟心中是有疙瘩的。

即便是到了現代社會,這種行為依然在哲學上備受爭議,以此為題材的電影與小說也一次次地拷問着人們的內心。

設置一個簡單的情境,世界末日來了,一群人被困在了一處封閉空間中。這裡缺乏食物,若想要維持大家的生存,需要每日抽出一個人來大家分食掉。這是典型的為了大多數人的幸福犧牲小部分人幸福的例子了。若是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可以看一下一部零八年的老電影,名字叫做。

經過幾天的思索,郭斌終於邁過了心中的那個疙瘩,通過與戲志才等人商議,他也定下了暗中幫助王允的策略。

此時的郭斌,聽到袁紹提到此事,心中瞭然。他所擔心的與袁紹相同,就怕張讓明的不行來暗的,非要將王允置於死地。當下,坐直了身子,身體前傾,放低聲音道:“若是不落在明面上,小弟自然願意一盡綿薄之力,本初兄,心中可是有了成算?”

看到郭斌答應了,袁紹大喜,道:“原本為兄也有了主意,只是尚不太成熟。如今有了潛陽相助,此事定然能夠成功!”當下,將他的計劃說與郭斌聽了。

原來,袁紹早就找了一個武功好手,就是為了隨身保護王允。然而,這個人雖是武林中人,卻不可能日日夜夜長時間跟在王允身邊。因此,在袁紹的計劃中,有了何進這個大將軍和朝中一眾大佬的支持,王允要逃出京師不難,可是若要在江湖上流落奔波,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有性命之憂。

說到這裡,郭斌算是明白了袁紹的來意,他是想要將王允託付給自己,使得他能夠在逃難的路上有個安穩的所在。

當下,郭斌斂容道:“本初兄的意思是?”

袁紹面上首次露出猶豫不定的神色,口中囁嚅着,卻沒有開口。一旁的曹操卻忍不住了,開口道:“本初何必作此態?潛陽又不是外人!”遂轉向郭斌道:“潛陽,為兄知道這件事你很為難,可王子師的性命不可不救。待王子師從獄中獲釋之後,為防小人刺殺,便改名換姓,逃出京師,這個為兄都能辦得了,本初也有辦法。可出京之後,這個存身之地卻不好找了。我們思來想去,這件事還是要着落到你身上。”

郭斌道:“孟德兄的意思是,讓王子師寄住在我伏龍山莊?”

袁紹也回復了揮斥方遒的神態,道:“便是如此,為兄就是怕為潛陽帶來危險。”

郭斌聽了,知道自己無法拒絕,況且這王允是要改名換姓的,寄住在伏龍山莊乃至陽翟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以目前陽翟縣的治安狀況和民心,可謂鐵板一塊,若有人想在陽翟縣做壞事,那可真的要仔細掂量一下才好了。

袁紹雖然是汝南大族的長公子,卻只是個後輩罷了,若是將王允安排過去,或許照料不到;而曹操,雖然已經被天子任命為濟南相,可他尚未曾上任,況且便是他抵達濟南後,以他的手段,也要經過一番搏殺方能將濟南國中的關係理順,若將王允安排在濟南,的確多有不便。

只有郭斌,擁有一塊勢力的後花園。以他的威望,在陽翟縣中可謂說一不二。如今潁川郡治轉移到了陽翟縣,附郭的縣令趙雲,便是郭斌的師兄,那是絕對的自己人,因此將王允安排在陽翟縣,可謂萬無一失。

不要覺得這個是袁紹與曹操坑郭斌這個老實人,在他們的眼中,這非但不是坑害郭斌,反而是在幫他。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在官場上尤其如此。別看郭斌如今升遷得快,又極得天子的看重,在士林之中聲望也極高,可那都是虛的。

官場上講究的就是個人脈,一旦有事,說不定誰就能幫得上你。所以在官場上廣泛結交朋友,定然是沒有壞處的。

在袁紹看來,郭斌如今陞官很快,堪稱當紅炸子雞,許多攀龍附鳳之徒便撲了上來。這些個投機之輩,在你順風順水的時候還可以為你出力氣,可你一旦走了霉運,怕是一個上門的都沒有。今天看到郭府門前的狀況之時,袁紹更是暗暗為他憂心,適才說郭府門庭若市之語,並非全然都是玩笑。

在袁紹的眼中,雖然郭斌目前在朝中的呼聲很高,可畢竟陽翟郭家並非豪族,郭斌在官場上又沒有什麼助力,之所以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全是他郭斌自己的努力與其一次次的搏命換來的。如今的郭府雖門庭若市,郭斌在官場上卻根本談不上什麼底蘊。如今尚顯不出來,可若是有一天郭斌驟然得當大任,勢必會在人手上捉襟見肘,在這種事情上,固然無法與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家相比,甚至較之許多地方上的豪族也頗有不如。

而所謂的士林聲望,最多的還是京城的輿論,蓋因京師洛陽,便是天下的文化中心。若是你在京中士人心中聲望高了,傳了出去,便成了你在士林之中有了聲望。而京師之中輿論的最前沿是哪裡?太學!

太學生固然極易受到朝中重臣的影響,卻又是相對獨立的。在楊賜見到郭斌之前,京中大佬們對郭斌雖然關注,卻絕談不上看重不看重的,因為當時的郭斌身份太低,尚未放在他們眼中。而太學之中則不同,郭斌在太學生中的聲望無需贅言,可這在實際上卻並幫不上郭斌什麼忙。

只有跟其他人一樣,同時獲得了京中大佬的看重和太學生的推崇,才算是成功。因為太學生在士林之中只是處於極低的地位,若無京中大佬的看護,你便是有了好名聲,也極難在官場上獲得助力。

這些事情,郭斌如何不曉得?可是他心中雖頗不以為然,卻對袁紹與曹操為自己的操心而暗暗感動。當下,與二人商量了如何從京中離去,又如何一路護送着王允回陽翟之後,二人便高興地離去了。

郭斌站在門口,看着二人乘馬遠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傷感:“此番一別,待再相見時,這份友情不知道還在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