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山道崎嶇,馬行得不快,江安義起初還暗中留意入山的路徑,不到一柱香功夫便放棄了。山道隱沒在從林荒草中,有的時候看似有路,帶隊的常清卻領着他們從一叢雜草中穿過,時而踏入山間溪水走上一段,時而在老林之中艱難穿行,便是頭頂的太陽也被密密的樹葉遮擋住了。

伸手拂開低垂的藤條,俯身讓過橫空的枝條,不時地可以聽到哨聲和鳥鳴聲,分不清哪處是真鳥叫哪處是暗哨在示警,江安義暗暗心驚,這樣的深山老林不識路徑,就算派出萬餘官兵清剿也找不到山賊的老窩,除非一把火將山林燒光。

馬進山快一個時辰,前面看到兩座高高的哨樓,哨樓上有人揮舞旗幟,總算看到了人影。等穿過密林,江安義看到哨樓後面是處山坳,裡面搭着十多間木屋,有人迎了出來。

眾人下馬,有人接過韁繩,常清道:“前面不遠就是山寨了,山路不適合馬行,眾位跟着我進山吧。”

從木屋後的一道小徑進山,一段長約半里的狹長山縫,只能讓一個人側着身子前行,江安義小心地從石縫中鑽出,回望身後有如一線天的所在,這樣的險地,只要數名高手看守,再多的人也難衝進來。

過了石縫眼前豁然開朗起來,站立處是塊十餘畝的谷地,錯落地有數百戶人家,兒童在屋前嬉戲,雞犬之聲相聞,四周的山被墾成梯田,田中有人勞作,偶爾一聲呼喚在山谷中回蕩,聲音幽長而空靈,真好似世外桃園。

江安義眼尖,發現對面山頂處有旗幟飄揚,隱約能看到房屋、箭樓、關卡隱在蒼山之中。常清帶着眾人沿着石階盤旋上山,望山跑死馬,等到山頂旗幟處又是半個時辰,沿路經過了三道石砌的關卡,一路上都有手持刀槍的嘍??叨匠g迨斃ψ耪瀉簟八牡奔搖保?蠢闖g迨巧秸?乃耐妨臁?/

山頂被平整過,鋪上條石,看上去整潔氣派。畝許大小的平台正中豎著江安義在山下看到的旗幟,丈許見方的杏黃旗面用黑線綉着“替天行道”四個字。廣場上有數十名嘍舞刀弄槍地操練,呼喝之聲響亮,聽得出士氣高昂。

廣場盡頭的一排石屋大概是所謂的聚義廳了,一群人迎候在那裡。江安義聽着葉彥光寒喧,說話的那個墩實如莊稼漢的中年男子是山寨大寨主常若松,他左側面容枯槁的讀書人是山寨的軍師郭德,右側兩人一壯一瘦,壯漢身材魁梧,肌肉賁起,孔舞有力,瘦小的有如猿猴,眼珠亂轉,精光四射,壯漢是山寨的二寨主饒強鋒,瘦猴則是三寨主齊知圖。

到聚義廳分賓主落坐,葉彥光為表示親近,讓江安義坐在他的下首,高水田等幾名親信反坐在了江安義之下。

齊知圖的目光落在江安義身上,尖聲笑道:“久仰馮老弟的大名,江湖上傳言馮老弟精通易容之術,面容千變萬化,不知能否讓齊某見識一下?”

剛才介紹時江安義得知此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無影手”馮國安,文人相輕武人也不例外,齊知圖回入山寨前也是個獨行盜,與馮國安是同行,有個匪號叫“長臂猿”,四年前失風躲到鐘山寨避禍,成了山上的三寨主。

江安義心道:這個真不會,敷衍道:“雕蟲小計無足掛齒,齊當家謬讚了。”

饒強鋒嘴角露出一絲哂笑,他既笑馮國安過於謙和又笑齊知圖心眼太小,齊知圖是山上的三寨主,經常喬裝下山替寨中探聽消息、打聽情報。葉彥光流露出上山落伙之意,此人手下有人有錢,又與山寨多年生意往來,按常理會給他安個二寨主或三寨主的位置,齊知圖的三寨主位置鐵定要往下挪。

馮國安跟在葉彥光身邊,他的江湖名氣比齊知圖大,兩人都善長打探消息,兩相比較齊知圖落了下風,這四寨主的位置可能都保不住,難怪他心急,馮國安的屁股剛落登,就急不可耐地跳出來挑釁。

常若松和葉彥光寒喧幾句後,問道:“葉爺,我讓常清下山請您幫忙籌糧之事,不知可有着落。”

身為大當家,整個山寨的吃喝拉撒都壓在常若松身上。今年大水,四處都是逃難之人,郭軍師命人下山收攏災民,山寨人口一下子突破千數,糧食顯得吃緊,寨中往年積下的存糧眼見一天比一天少,今年的新稻才剛種下去,算算時日估計存糧支撐不到新糧出來。派出去購糧的人紛紛空手而歸,官府對糧食控制加緊不許私人販運,常若松無計可施這才派常清去向葉彥光籌糧。

葉彥光當然不會告訴常若松他現在是喪家之犬,道:“元華江潰堤,官府到我家中要糧,我家中屯的二百餘石糧食被官府拉去二百石,也沒有多餘的糧食。現在林華縣四門被災民團團圍住,就算有糧恐怕也出不了城。”

常若松嘆了口氣,道:“天災**,世道不平啊。”

“常寨主,福禍莫測,對於山寨來說此次元華江泛濫未嘗不是件好事。”

站在常若松身後的郭德麵皮一抽,目光頗含深意地落在葉彥光身上。

葉彥光侃侃言道:“山中缺糧,那些災民更加缺糧,葉某從林華縣出城時,林華縣外有近二十萬災民飢腸漉漉,瀕臨餓死。為了活命,這些人可以鋌而走險,殺官造反也在所不惜。常寨主,可有意乎?”

語出四座皆驚,江安義也倒吸口涼氣,沒想到這個葉彥光“雄心”不小,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災民身上,準備用糧食誘惑災民造反。

葉彥光一臉振奮地看着常若松,常若松淡淡地笑道:“葉爺遠道而來辛苦了,常某已經備下酒菜,咱們先吃飯,有話等飯後再談。”

顯然,常若松對葉彥光的雄心壯志並不贊同,只是他沒有看到身後的軍師郭德雙眼之中放出光來,藏在衣袖中的拳頭緊緊地握起。而坐在左側的二寨主饒強鋒和三寨主齊知圖起身時目光一撞,各有所思。

酒席間葉彥光數次要把話題轉到災民上來,都被常若松用敬酒的方式擋開,接連試了三次之後,葉彥光有些喪氣,已經明了常若松的立場,不再多言。

飯後常若松將葉彥光等人讓到聚義廳右側的客房中歇息,自己則召集山寨的大小頭目議事,議的內容就是葉彥光所說的趁災而起造反之事。

說是議事,其實是常若松一錘定音:“……葉彥光畫的好大一張餅,看着着實誘人,諸位別忘了,鐘山寨不過是幾百人的小寨,靠着山深林密才得以苟全性命,如果按葉彥光的謀划下山劫糧,殺官奪城,我們山寨才多少人,我估計餅沒吃到,咱手裡的碗先打碎了,能否保全性命都難說。”

常清是他的侄子,趁着常若松喝水的功夫接口道:“我這次下山,姓艾的刺史正好來了林華縣,帶了一些糧食,隨行還有二百名府兵。林華縣的災民倒是有十五六萬,林華縣那姓袁的縣令有些手段,勉強維持着賑災,雖然有人在暗中挑動,連袁縣令都差點讓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宰了,可惜龍衛的狗爪來了,將事情壓了下去,沒有生亂。”

郭德若有所思地用摺扇敲着掌心,問道:“可知道是什麼人動的手?”

常清搖搖頭,道:“我在林華縣呆了不到半天,多是從葉彥光嘴裡聽到的消息。”

“常某立起鐘山寨只為了不受官府的盤剝,接納一些無路可投的百姓,並無意對抗朝庭,插旗造反。”常若松道:“葉彥光想做皇帝夢,把我們架在火上烤,他也不想想,就算能挑動十多萬災民造反,拿下三兩個縣城,安東都護府十餘萬大軍駐紮在魏州,過江平亂要幾天,到時大軍一到十幾萬人無刀無槍無馬,又沒有經過訓練,只不過是些牛羊讓人砍頭立功,到時就算我們能脫身逃回山中,官府必然要派大軍清剿,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齊知圖乾笑道:“大當家何必滅自家威風,進了這大山就是咱們的天下,這小鐘山連綿千餘里,橫跨兩州六縣,官府就算派個三五萬大軍進山也休想找到咱們。”

“齊當家太高看咱們鐘山寨了,官府真要派大軍前來圍剿,只要四面一阻放山燒山,咱們就是熱鍋上的螞蟻,不被抓住也被燒死。”

饒強鋒沉聲道:“常大當家說的在理,當年饒某在平州銀嶺山聚眾二千餘人,手下強將數十人,規模比鐘山寨還要強。不是饒某自誇,銀嶺山比小鐘山還要廣袤險峻,平州、方州、登州三府合兵清剿都被饒某殺得大敗,饒某有些得意忘形。豐樂十五年,方州州衙押運賦銀進京,饒某帶人給劫了下來,得銀近二百萬兩。”

在座眾都聽饒強鋒說過這段往事,但每次聽來眾人仍感到心情激蕩,二百萬兩銀子,能將聚議廳外的廣場鋪滿,堆起來就是真正的銀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