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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知節不願江安義冒風險,道:“萬歲,江安義雖然是個干臣,但剛極易折,江安義年紀尚輕,留有餘地、以待未來方為上策。清理官田一事不妨由老成之人擔任,若萬歲不嫌臣無能,臣願擔任官田清理使一職。”

為了弟子,余知節也算豁出去了,準備自己將這件棘手事接下來。

吏部尚書段次宗附和道:“江安義的性子過於剛直,用之披荊折棘可,春風化雨卻非所長,官田一事牽涉太廣,以江安義為清理使恐怕引發官場巨震,萬歲不可不查。”

御史大夫黃平出聲反對道:“萬歲,臣聽聞刀只會越磨越快,江大人乃是新硎的寶劍正宜用其鋒利,怎可藏之鋏中。江大人得萬歲信重,縱然有錯處也是吃一塹長一智,對他將來反而有益。所以臣認為楚安王所說甚是,少詹事江安義是清理官田的最佳人選。”

“臣附議。”馬遂真恭身道。

兩種意見涇渭分明,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石方真聽在耳中,覺得雙方說的都有道理但同時也都有私心,似乎還夾雜着太子與楚安王之間的爭鬥。石方真煩躁起來,道:“眾卿莫爭,朕宣江安義覲見,問問他的意思。”

余知節心中一涼,天子召見江安義親問意見,這實際上天子的態度已經分明,天子有問做臣子的怎能拒絕。太子憂現於臉而楚安王卻掩飾不住嘴角的喜意。

御書房與東宮相隔不遠,很快江安義便奉旨前來見駕。石方真把清理官田及眾人相爭之事說了一遍,問道:“江卿,你可願意擔任官田清理使?”

從去年九月初一黃平奏請清理官田開始,不少人就在猜測天子會在什麼時候動手,江安義也曾想過天子可能會讓自己去做此事,與劉逸興、李來高等人還議論過幾次,後來聽太子說此事事關重大,天子亦不敢輕舉妄動,估計要等北征之後才會考慮動手,沒想到今日突然問及。

天子雖然是詢問的口氣,但江安義再笨也知道該如何應答,高聲道:“苟能利於江山社稷,臣豈敢以安危禍福趨避之,願為萬歲解憂。”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石方真站起身,快步來到江安義的身旁,抓住江安義的胳膊,感嘆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朕得江卿如添臂膀,江卿忠於朕,朕定不負於卿。”

周圍的人神情各異,余知節自然是最為歡喜的人,天子說出不相負的話等於給了江安義一道青雲直上的聖旨;太子有些五味雜陳,分不清喜憂,父皇對江師如此看重,自己將來如何加恩於他;楚安王有些感慨,江安義這番話說得讓人心折,可惜他輔佐的是太子,如此良臣卻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可發一嘆;孔省微笑不變,江安義對他來說並無威脅,不妨提攜一番,為子孫結個善緣;馬遂真卻暗暗警醒,再過五六年說不定江安義會成為自己前進的阻礙……

江安義跪倒謝恩,剛才說那番話還有些裝腔作勢,

此時謝恩卻真的是感激涕零,自古而今有幾個做臣子的能得到天子定不相負的贈言,君臣際遇若此,怎不讓江安義死心塌地。

“江卿,清田一事尚不急,等各州縣將情況報來後,你歸整成冊奏報給朕,朕再與你商議。”石方真坐回椅中,思忖道:“官田一事事務繁雜,東宮少詹事之職朕會別委他人。清田一事離不開戶部,天下田畝的數據都在那裡,索性由戶部整出地方,你先行到那裡熟悉情況。余愛卿是你的恩師,你們師徒再次聯手,定能為朕解此憂患。”

余知節笑道:“臣遵旨。”

江安義跟在余知節身後出了皇宮,余知節站住腳,看着得意弟子,想起當年那個賣竹筒的鄉間少年的樣子,感嘆道:“為師已有十六年未曾返鄉,知仁、知和在信中說新齊變化挺大。唉,年紀越大越是思念家鄉,最近為師總是夢到家中景物,為師老矣,葉落歸根。等廣緒「余家歡之子」、廣絢「余家樂之子」得中舉人,老夫便想告老還鄉,京中有安義你照看,為師很放心。年前聽萬歲說讓志誠調任晃州,京中有你,地方有他,余家可保無憂,孫輩若還爭氣,你們便扶助一把吧。”

微風帶動余知節的白髮,江安義眼睛有些發潮,余知節並未教過他幾天,但他的發跡卻因余師而起,如果沒有餘師的引領,說不定他仍在鄉間面朝黃土,受小吏衙役欺凌。

不忍見余師老態,江安義佯笑道:“余師起思鄉之念乃人之常情,不過萬歲正倚重恩師,恐怕沒有五六年是休想致仕的,安義在朝中根基淺薄,還想着倚靠余師這棵大樹呢。志誠兄從黔州調任晃州,也是正四品上的官階了,我可得加把勁,要不然就被超過了。”

余知節被江安義的話岔開念頭,笑道:“豐樂九年前三甲如今皆是正四品大員,令旁人羨殺。要知道豐樂元年的狀元郎蘇忠民還只是門下院給事中「正五品上」,你、玉誠還有韋祐成三人被人戲稱為‘黃金三甲’。”

韋祐成年前督查吏治歸來,天子嘉其功勞擢任他為吏部侍郎「正四品上」,與江安義的東宮詹事「正四品上」及張志誠的晃州刺史「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平齊,三人是同屆前三甲,官場上對他們的際遇眼紅得緊。

朝堂消息很快傳遍京師,眾人都羨慕江安義得到天子“定不負卿”的贈語,有了天子這句話,就算清理官田得罪了天下眾官,江安義也定然絲毫無損。

“這個江安義真是好運,父皇居然連不相負的話都說出來了。不過孤王當時聽到他說‘豈敢以安危禍福趨避之’時,也為之感動,皇兄何德何能,得此等人物相助。”石重傑談到朝堂上的事,仍不免搖頭感嘆。

丁楚慨然道:“臣才學不如江安義,但一顆忠誠之心絕不下於他,王爺若有命,丁某赴湯蹈火亦不敢惜身。”

石重傑感動地道:“孤知丁卿心意,亦不敢負卿。”

沈文清笑道:“不管怎麼說,江安義從東宮摘出對王爺是件好事,太子沒有此人相助定然出錯,王爺不妨冷眼旁觀,等待良機。”

孫朝鋒哂笑道:“清理官田一事豈是容易做的,萬歲就算不負於他,江安義跌倒恐怕也再難爬起。”

石重傑沒有做聲,心中對孫朝鋒卻看低了幾分,江安義知難而上,說出不以禍福趨避的話,才讓人值得敬重,像孫朝鋒這樣的臣子不過是順風草,不肯擔當的人豈能委以重任。

沈文清心中暗嘆,插話阻止孫朝鋒繼續往下說,道:“既然萬歲要清理官田,王爺不妨先自查一下自家皇莊,如查出弊情及早向萬歲奏明,好先聲奪人,給萬歲一個好印象。”

楚安王府的賜田遠在楚州,有八百頃,由黃家派人替為打理,出了石慎這件事,石重傑對黃家人也不太相信。

看了一眼身邊的臣僚,石重傑道:“丁兄,煩你跑一趟楚州,有什麼事替我全權處理。”

丁楚恭聲應是,孫朝鋒暗暗後悔,剛才自己怎麼就晚了一步讓“丁書生”先向王爺表了忠心,看來王爺對他的信任增了一分,在自己之上了。

寧陵郡王府,石慶光父子也在議論白日之事,不過他們關注的重點不是江安義得了萬歲不相負的贈語,而是清理官田這件事給王府帶來的隱憂。

“父王,天子看來決意要清理官田,咱們該如何應變?”石方珪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道。寧陵郡王府侵佔、掛名的田地可不在少數,齊州、并州、晃州、宿州一帶都有寧陵王府名下的官田,真要清理起來王府要大傷元氣。

石慶光不緊不慢地道:“慌什麼,現在不過是各州縣自查,等到動手至少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這麼長的時間止不定發生什麼變化,莫要自亂陣腳,且靜觀其變。官田之弊又不止我們一家,天子要動手,朝中的王公貴戚,十大世家哪個脫得開身,自然會有人先跳出來擋橫,咱們只要在後面伺機而動。”

石方珪嘆道:“咱家每年往宮中送了多少東西,說到底那些多出的田稅還不是支應宮中所需,天子若是拿咱家開刀可有點太不講情面了,光皇孫洗三、滿月、百日咱家送出的銀子就將近三十萬兩。”

“龍目無恩”,石慶光冷笑道:“如果你指望天子講情面,還不如趨早將多佔的田地退回去,還能落個識大義的讚賞,否則石慎的下場就在等着你我父子。”

石方珪默然片刻,臉現獰色,道:“父王,逼急了咱們乾脆去就藩,天高皇帝遠,我不信誰還敢真動咱們,安慶王能在仁州能呼風喚雨,咱們爺倆在齊州也能。”

石慶光冷笑一聲,道:“安齊王父子在仁州經營近五十年,咱們父子可曾到過齊州,人貴有自知之明,這樣的蠢話在心中發發狠便是,不要說出來現眼。”

石方珪泄了氣,頹然靠在椅子,半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