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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為官最要隨風搖擺,前一陣子暗中傳太子不如楚安王的話消失得無影無蹤,太子英明神武之類話處處可聞,連帶着東宮的官員也吃香起來,宴請不斷。

東宮詹事府少詹事江安義成為京中新貴,收到的請柬摞起來有近尺高,有澤黨的同窗、有六部九卿的熟人、有試圖結識他的皇親國戚,對於這樣的宴請江安義能推則推,但有些宴席卻是無法推脫,比如今夜澤黨黨魁方林賓相召,李世成親到東宮相請,江安義只能虛與委蛇。

江安義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澤黨黨魁之爭已見分曉,光祿寺卿方林賓力壓禮部侍郎鄧懷肅成為新的澤黨黨魁。酒席宴上方林賓與鄧懷肅談笑風生絲毫不見芥蒂,讓江安義暗自佩服。

酒沒少喝,澤黨中人誰不想與這位朝堂新貴套上交情,一個個輪着上前寒喧敬酒,江安義自不會擺架子,酒到杯乾,大半個時辰的酒喝下來至少三四斤金玉液入了肚,江安義帶着五分醉意歸家。

回到家中已是戊正,剛進二門何希桂「石頭」聞訊接了出來,道:“師傅,范大伯來了,還帶了個客人,等了你好一陣子了,來高先生在書房裡陪着。”

江安義點點頭道:“你去跟他說一聲,我洗漱一下就去見他。”江安義已經跟太子說過,讓何希桂到東宮衛率府任職,太子看在江安義的情面上想重用他為郎將「正五品下」,被江安義婉拒,石頭以前是從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正好在左衛率做個司階。

換了身衣服來到書房,老遠就聽到李來高的聲音,“……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這畜蟲之具又分為籠、罐、盒、管、葫蘆,材料有金、銀、玉石、象牙、骨、木、泥、陶、瓷及葫蘆,造型不一而足,或圓或方或六角、八角,在高手眼中,萬物皆可為器。”

一個少年聲音興奮地響起:“先生說的好極了,我隨身帶着個葫蘆,先生替我看看如何?”

江安義邁進屋內,見范師本無聊地把玩着茶盅,李來高手中拿着個蟲葫蘆觀瞧,他的身旁站着個錦衣少年郎,滿是崇拜亢奮地看着他,江安義不認識這個少年人,不過總覺得幾分眼熟。

“范兄今日怎麼得空前來看小弟?”江安義笑着含喧道。

范師本放下茶杯,含糊地道:“安義總算回來了,這壺安龍茶快被我喝完了,石頭這小子也不知道叫人換一壺。沒什麼事,就是帶個晚輩來看看你。”

李來高心中腹誹,沒事還等了一個時辰,分明是嫌我在此礙事,將葫蘆交還給那少年,道:“葫蘆以紫潤堅厚者為上,這葫蘆是上上之品,而且銀鑲牙嵌做工精細,好東西。”說罷,李來高站起身衝著眾人一禮,洒然笑道:“江兄回來了,我這個陪客該告辭了。”

少年郎低頭摩挲着手中的葫蘆,愛不釋手,對江安義的到來渾不在意。范師本輕聲咳嗽提

醒,那少年郎會過意來將葫蘆揣入袖中,抬頭好奇地打量起江安義。

范師本有些頭痛地介紹道:“安義,這位是洛懷王爺。”

江安義一驚,難怪覺得面善,洛懷王的相貌與太子有六分相似,平直眉、懸膽鼻、薄唇,緣自血脈,只是那雙眼睛中滿是少年人的天真、好奇。洛懷王石重仁,比太子小六歲,比楚安王小兩歲,時年十四歲。

“不知王爺駕到,江某失禮,還請王爺恕罪。”江安義起身朝着石重仁施禮。

石重仁笑道:“姐夫常在我面前誇江先生學識淵博、智足決疑,小王有樁難處想請先生幫忙。”石重仁的姐夫是范師本的兒子、江安義的徒弟范志昌。

范師本不好意思地道:“安義,王爺找到我家中,托我來找你,……唉。”語氣中透出的為難、無奈,范師本知道洛懷王解決不了的事找江安義幫忙,明擺着是給師弟添麻煩,但因為兒子的原因還不能不幫忙,只能滿懷歉意地前來煩他。

僕婦前來換茶,江安義笑道:“范兄不是外人,沒了茶水只管吩咐就是,你要客套怪誰。我回京的時候帶來幾斤安龍茶,珍兒沒讓人給你送去些?”

范師本聽出江安義的言外之意,把自己當成家人並沒有怪他多事,心中一寬,笑着把來意說了一遍。

事情由倒霉蛋嚴建材而起,那夜得罪了太子被押到了刑部聽侯處治。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說看守城門時喝醉酒,衝撞了太子,問個斬罪也可以;往小里說城門並未出事,只是耽誤了太子進城的時間,守城門時將領十個中八個都會喝點酒抵禦夜寒,被撞上了抽個幾十鞭,頂多降一兩級也就過去了。

嚴建材押到刑部,此事交由兵部左侍郎賈楠處治,可把賈胖子為難壞了,這位嚴中郎將是劉侍中的女婿、劉貴妃的妹夫,當然不能因此事砍頭;但此人是太子派人送來,處理結果要給太子一個交代,偏偏這兩天太子身邊圍滿了獻媚之人,賈楠根本找不到機會近前,請示丁尚書丁大為打着官腔讓他依律處治。最後賈楠的牛脾氣發作,你們都不管我也懶得管,吩咐將嚴建材拘在單獨的小院中,吃喝不缺,只是不準出院門,等得了空問明太子後再行處置。

他不急嚴建材的夫人可着急,甘參軍上門送信說嚴將軍值守時喝酒衝撞了太子被關進了刑部,讓夫人想辦法搭救將軍。嚴劉氏慌忙回娘家找父親劉侍中幫忙,劉侍中正想着與太子拉近關係,得知嚴建材的事後氣得大罵“爛泥糊不上牆”,把女兒趕出了府。

別看嚴劉氏在家中對嚴建材管束得很緊,卻也是出於愛夫之心,想着丈夫能出人頭地妻以夫榮,如今丈夫生死莫測慌了神。有心進宮找姐姐劉貴妃,但兩人從小就不親,劉貴妃又是清冷的性子,前幾年她的親弟弟犯在京兆尹高易直手中,劉侍中派人進宮求助也只回了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氣得劉興節大罵白生了這個女兒。連自己的弟弟犯事都不會管,估計自己丈夫的事更不會去管,嚴劉氏心切丈夫卻無計可施,只會在車中“嚶嚶”哭泣。

陪嫁丫頭桂芝提醒道:“夫人,何不找王爺幫忙?”

一句話提醒了嚴劉氏。劉貴妃為人清冷,對兒女向來放手,洛懷王石重仁十歲出宮建府,一切事宜都按律法交由殿中省打理,倒是嚴建材夫婦身為姨父姨母見侄兒年少四處幫着張羅,嚴劉氏更是時常到王府幫忙,石重仁對他們夫婦很是感激,有事也直接找姨父姨母幫忙,關係十分密切。

洛懷王府建在興寧坊,規模不及楚安王府,裡面的建築更是遠遠不如,殿中省差遣奴僕、侍女也是挑剩下的,整個洛懷王府給人慵懶拖沓的感覺。

送走哭哭啼啼的姨母,石重仁發了會呆,吩咐道:“去把庄先生給我請來。”

東宮、楚安王府的臣僚配備不齊,洛懷王的官員更是七零八落,十來個官員打理着王府事務,這些人多是到洛懷王府混口飯吃,反正王府也沒什麼事務可打理,王爺也不管束,落得清閑。

庄先生庄松偉,原是劉府的墪師,是劉貴妃唯一推薦給兒子的人物,在洛懷王府任從六品的文學,官階並不高。可是劉貴妃告訴過石重仁要以師禮事之,不可有絲毫怠慢。

庄松偉聽完石重仁的講述,問道:“王爺能否直接找太子求情?”

石重仁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我跟太子哥並不親近,他不會給我面子,說不定還藉機立威,反為不美。在宮中太子是寶貝心肝,楚安王也得父皇喜歡,我這個三皇子向來是被人忽視的角色,除了節慶日連父皇的面也等閑見不到,宮中得意的太監宮女也不把我這位三皇子當回事。”

庄松偉憐愛地看了一眼這個少年,難得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憂鬱,想起那個身在宮中猶鳥處籠中的姣好身影,心不禁隱隱痛起來,無聲地輕嘆了一聲,道:“既是如此,王爺去找范員外郎,讓他帶你去找東宮少詹事江安義幫忙。”

石重仁眼光一跳,這位庄先生向來言語不多,舉止沉穩,目光深邃,三言二語便點到事情的關鍵處,難怪母妃讓自己以師事之。

在心中拿庄先生與江安義比較着,石重仁聽江安義道:“這件事臣會去向太子分說,不過嚴將軍多少要受點處分,要不然太子的顏面放不下,王爺你看呢?”

石重仁想到姨夫常帶着自己去打獵,一手三箭箭無虛發,喝醉了酒時曾對自己訴苦,一身武藝不能到沙場建功立業只在左監門衛做豬,眼看年歲漸大功業越遠,實不甘心。

“江先生,我那姨夫是個莽漢子,不喜在京中閑居,時常奢望着到沙場建功立業,先生不妨對太子兄說,將他貶到鎮北大營將功贖罪,如何?”

“臣願儘力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