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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義的奏對緊扣忠君愛國,不光是他自己要忠君愛國,還要輔佐太子明識大義、忠君愛國,而不是一味地報答太子的賞識之恩,鞠躬盡瘁,這讓石方真很滿意,放聲大笑後氣氛輕鬆了下來。

一聲“賜座”,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接下來石方真讓江安義詳述了林華縣發生的事情,奏摺中雖然寫明,但限於篇幅並不詳盡,江南轉運使一案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大批官員遭到貶斥,繼而引發了清理舊案和肅清吏治兩場官場地震,太子與楚安王之間的權利之爭突顯等等,這些皆由江南轉運司一案而引起,石方真不得不重視。

通過江安義的講述,元華江潰堤後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呈現在石方真面前,當石方真聽到“餓殍現於野、青壯劫於道,普通人家賣兒鬻女、但求一頓之食,無良商販趁機哄抬糧價,收買人口”時,眼淚刷地落了下來,哽咽地道:“朕無能,累及百姓,官吏無用,常玉超等人百死不能贖其罪。”

“萬歲,國難見忠臣,林華縣縣令袁德成、轉運司衙門典作李玉波、端州州統紀大濤等人都是國之干城……”江安義繪聲繪色地講着這些人如何為百姓奔走操勞,講到趙大等人身處困境不忘助人之事,石方真欣然道:“這些良臣義士,是國之脊樑,朕的江山幸有這些人,安義你抽空將這些人的行徑詳細寫出來,朕要傳旨着各州府學、縣學廣為傳頌,讓天下百姓都明白忠義大義。”

“萬歲聖明。”江安義道:“萬歲何不讓林華縣勒石刻碑為記,讓這些忠臣義士的聲名傳之千古。”

“甚善,劉維國,傳旨照辦。”石方真輕拍着椅子扶手道。突然,石方真想起一個人,此人在江安義的奏對中沒有出現,笑道:“安義,還有一個人你怎麼忘了,興凌縣縣令盧聲遠身陷賊人之手,臨危不懼、大義凜然,設計逃脫之後步行前往林華縣送信,其行堪稱楷模。朕下旨晉陞他為林華縣縣令,並讓端州龍衛府嚴查那個見死不救、有意縱敵的龍衛。”

盧聲遠,江安義原本已經放過此人,沒想到他陞官心切,以為沒人知道他當時的醜態,居然冒功冒到天子這裡,不用問盧聲遠彈劾的那個見死不救的龍衛就是他了。

真是不作不會死,這個盧聲遠居然還想陷害一把自己,江安義苦笑道:“萬歲,為盧聲遠請功的摺子是何人所遞?”

“怎麼?可有什麼不妥?”石方真詫異地問道:“請功的摺子是新任端州刺史盧家城所呈,此人算起來是盧聲遠的族叔,這一點他在奏摺中說得很明白,舉賢不避親,朕甚以為是。”

原工部尚書盧家林致仕,為了平衡世家間的關係,艾偉致仕後石方真任命恆州刺史家城接任,上州刺史是從三品,盧家不致於元氣大傷。

“萬歲,盧聲遠彈劾的那個龍衛便是臣。”江安義道:“興凌縣賊人闖衙,盧聲遠當場嚇尿了褲子,後來被綁在車上帶着前往林華縣,臣伺機救下他後急着趕往林華縣送信救人,盧聲遠不顧林華縣危在旦夕要求臣護送他回興凌縣,臣斷然拒絕,不想懷恨在心反到污陷臣。臣原想着他尚能顧及世家名聲寧死不降,比起降敵的林國華強上數倍,所以在奏報中有意替他有所隱瞞,沒料到此人恩將仇報,歪曲事實……”

“嘩拉”一聲,石方真將桌上的茶具推到了地上,憤憤地罵道:“豎子可惡,居然敢如此欺瞞朕,要不是江卿道出原委,朕還被蒙在鼓中,為天下人所笑。”

劉維國暗暗苦笑,這位江大人可真是惹事精,數次奏對都將萬歲氣得不輕,要不是萬歲這段時間休養得不錯,非得氣出個好醜來不可。耳邊聽天子氣哼哼地道:“傳旨,着端州巡察使暗中查實盧聲遠冒功欺君之事,查明實據後重加懲處。”

“……林華城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不忍見災民慘死在安東都護府的兵丁刀下,臣斗膽用萬歲所給的金牌下令他們停手,擅涉軍政乃是大罪,請萬歲治罪。”說著,江安義跪倒在地。

“罷了,事有權宜,朕不是不分是非對錯的昏君,算你功過相抵,起身吧。”石方真笑罵道:“當初讓你去黃沙關宣旨慰軍,你就來過這麼一出,卿在化州時力拒西戎聯軍,武功卓著,朕此次北征一定要把你帶在身邊護駕。”

江安義大喜,功名只向馬上取,雖是個文臣,他卻有一顆時刻跳動着想要建功立業的心。北漠是宿敵,千年以來與中原爭戰不休,如果能一朝平定,名垂青史是穩穩的。

從田守樓的信中得知,最近京中文臣想着擠進修撰《文華大典》的行列,而武將則做夢都想成為北征的一員,江安義自問修典已經沒有了資格,沒想到天子送給他一場驚喜。

激動地站起身,江安義擂胸,“咚咚”作響,慨然道:“臣願為萬歲效死。”

劉維國一甩拂塵,輕聲道:“江大人,留神君前失儀。”

石方真笑道:“朕喜歡江卿的一片直心,安義,願你我君臣之間永能這般袒誠相對,成就千古佳話。”

天子用了你我兩字,江安義感動得熱淚直流,再次跪倒在地,哽聲道:“臣粉身難報萬歲賞識之恩,敢不竭盡犬馬之力。”

石方真也有些激動,站起身扶起江安義,道:“卿忠心報國,朕心甚慰,將來出相入將憑卿自擇。”

劉維國一甩拂塵,示意小太監奉上香茶,平緩一下殿內激動的氛圍,他生怕天子一激動做出許諾,君無戲言,到時反而難以收場。

重新回座,石方真喝了口茶,不無憂慮地道:“朕原本有意在兩年後北征,可是林華縣之變讓朕警醒,攘外必先安內,國內不穩,朕安敢率大軍出征,一旦林華縣之事再演,國內糜爛,百姓受難,朕豈不成了窮兵黷武的罪人。”

長出一口氣,石方真繼續道:“朕準備下詔讓各州參照化州屯兵屯田之舉,把解甲的兵丁組織起來,增強地方兵力以備急變。”

江安義心想自己正要奏本《請建團練疏》,這個時候正是良機,當即笑道:“臣蒙萬歲天恩歸家探親,思及興凌、林華之變,亦感州縣兵力空虛,數百賊人居然差點釀成江南大變。臣與僚屬經過多次商議,有一策獻上。”

石方真大喜,道:“速速奏來。”

江安義此行並未攜帶李東鴻所寫的《請建團練疏》,但江安義喜愛此疏行文流暢、文采斐然,數次誦讀已能熟記,當即開口將奏疏念了出來。石方真凝神細聽,頻頻點頭,當聽到“當地鄉紳熟知本地地勢夷險、地方人情,團練與官府聯為一氣,兵能力戰、民能堅守時”拍掌叫好,贊道:“安義此策,讓朕可得數十萬雄兵,‘兵能力戰、民能堅守’,安義此策雄辯滔滔,發聾振聵,讀之如飲烈酒,痛快淋漓。江卿回去後將此疏呈報給太子,讓政事堂議過後奏報給朕。”

“臣遵旨。不過此疏並非臣所寫,是臣新招的僚屬李東鴻所書。”江安義笑道,將自己前往李家拜訪,招聘兩名僚屬幫辦文書之事說了一遍,自大魏以來便有招募僚屬幫辦文書的習慣,江安義官居四品,往來文書不在少數,招納幾名僚屬是情理之間的事。

江安義答應李東鴻替他平息寧陵郡王世子之事,藉此良機把李東鴻的往事跟天子提了一嘴,石方真笑道:“江卿盡惹些是非事、是非人,當年的盧子越{張克濟}、今天的李東鴻,賢失於野,宰相之責。此事朕知道了,你讓李東鴻安心做事,朕希望他將來能及第高中為朝庭效力。”

接下來石方真隨意問及鄉野之事,從民風、民俗到物產、風情、百姓日常生活,身為天子困於皇城,江安義所述對石方真來說滿是新奇,石方真嘆道:“朕為太子時尚會四處走動,但天下二十七州朕所到之處也不過福州、方州、平州、登州、辰州,朕常有意四方巡狩,又恐勞動地方、驚擾百姓、耗費國庫。重偉比起朕來更為不堪,他長於深宮不曉世間事,朕甚憂之。安義,重偉如此看重於你,你要讓他多多知曉民間疾苦,有機會帶他四處走走,有些東西要親眼看看,光靠書中描述不足以刻骨銘心。”

江安義起身恭聲道:“臣遵旨。”

劉維國輕聲稟道:“萬歲,已是午時二刻,該進膳了。”

石方真笑着起身,道:“與江卿暢談不覺時光渡過,傳膳乘風亭,朕要與江卿接風洗塵。”

雁山景觀,石方真最喜乘風亭,坐在亭中四望,山水如畫,輕風拂衣,有如神仙中人。飯菜極簡,三素一葷:青蔥豆芽、南瓜、青豆蘿卜和炒山雞,陪天子吃飯既是榮耀又是受罪,江安義感覺這頓飯吃得束手束腳,根本無心嘗御廚的手藝,等石方真放下筷子,連忙也停了手。

石方真看出江安義的拘謹,笑道:“與朕一起用膳沒幾人能吃飽,江卿還是回家吃過吧。朕還要在別苑住些時日,朝中是太子當家,太子既然看重於你,你便到東宮詹事府先任少詹事吧,好好輔佐太子,等朕回宮後再來安排你的官職。”

江安義恭身應是,心中嘀咕,莫非天子還未將太子郊迎一事放開,奉旨到東宮任少詹事,自己的身份可有些尷尬。東宮詹事府,設詹事一人,正三品,暫虛設,少詹事一人,正四品。

江安義施禮告退,石方真叫住他道:“朕甚愛此乘風亭,此亭光有名而無楹聯,集賢殿眾學士所擬的幾副對聯皆不合朕意,江卿詩詞堪稱一絕,替朕想副楹聯來。”

恰巧一股急風掠過,鼓脹起江安義身上的袍襟,江安義脫口而出:“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