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一晃六年了,看着眼前熱鬧的情形,江安義不免有些恍惚,記憶中的場景似是而非,近鄉情怯,心中忐忑。

漫山遍野都是花,空氣中瀰漫著泌人的香味,引得馬車上小丫頭們一陣陣歡呼驚叫,恨不得立時跳下馬車來跑到花叢中戲耍一番。張毅也丟了書本,和妹妹一起擠在車窗邊往外看,連張秦氏也忍不住掀開車簾,打量着遠處滿山的雲霞。

比起六年前,鎮子又擴展了許多,商鋪林立,大道上車水馬龍,四車並行的道路時不時還會堵塞,黃柱感嘆道:“這平山鎮可比新齊縣城熱鬧多了。”

旁邊經過的老者笑道:“年輕人,第一次來平山鎮吧,沒聽說過‘小小新齊縣,大大平山鎮’嗎,這平山鎮自打出了江狀元,一天一個樣,你看看這天南海北的客商多是來買酒的,要不是香水不外賣,恐怕還要熱鬧數倍。”

金玉液成為第五名酒、燒刀子遠銷塞外,平山兌酒的分店遍布大江南北,平山鎮是平山竹藝的發源之地,如今摺扇到處都在仿製,但一把正宗平山鎮所產的摺扇依舊是文人墨客心頭好,若是上面再寫上江詞仙的詞句便更為風雅了。

香水的產量每年六萬瓶,永昌帝都三萬瓶,會野府三萬瓶,除此之外別無他徑。仿冒者不少,因為不知道關鍵在於多次蒸餾過的酒而調製不出那種效果,加之香水產業的後台夠硬,無數饕?只能看着江家大把地往回摟銀子吞口水。

香水一瓶難求,價錢昂貴,小姐太太們只能退而求其次,當初江花妍的遊戲之作用花渣製成的胭脂成了搶手貨,這胭脂不光色彩濃艷,而且散發出的香味與香水無異,限於產量不多,每罐十兩銀子還有價無市。有些心眼活的人收了花渣精製而成的胭脂浸化成香水,香味淡了許多。市面上不知何時開始流行起這種淡香水來,居然也能賣到四十兩銀子一瓶。

妍兒私奔後,胭脂產業被盧珍接手了下來,盧珍心細,對胭脂的銷量嚴格控制起來,讓市面上的假香水少了許多。盧珍已是桃李年華,四年前與石頭「何希桂」成親,建武二年生了個兒子,張克濟替外孫取名何懷德,想到當年的小娃兒小丫頭都已經為人父母,不由得江安義感嘆時光如電。

雖然遠在化州,江安義還是時常從振遠鏢局的人口中得知家鄉的消息,新齊縣已經從下縣升到了中縣,原來的王縣令已經升任他處,現在的縣老爺俞銘是麗州人。

小小新齊縣名聲在外,出了兩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戶部尚書余知節和化州刺史江安義,建武四年新任德州刺史童浩瑋專程到新齊縣拜訪余家兄弟,又到平山鎮探望江黃氏。新齊縣稅賦甲德州,德州稅賦要上台階,刺史大人想着學化州升等,總得指望着點平山鎮。

余、江、郭三家聯手做生意,三家自然成為新齊縣乃至德州舉足輕重的人物,余、江兩家且不去說,郭家沒有權勢卻富可敵國,誰都知道郭家三爺與江刺史親如兄弟,江刺史又是余尚書的學生,三家盤根錯節牽一而動全身。郭海清郭老爺越發地胖了,成天笑嬉嬉有如彌勒下凡,走在哪裡也讓人眼紅羨慕,那些曾經和江安義在縣學讀過書的同窗,沒少被家人痛罵,要是當年能結下香火情,江家隨便漏點指縫出來也夠幾輩人衣服無憂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黃家要算新齊縣的第四大家族,黃三爺酒醉後曾放豪言,他在新齊縣能夠呼風喚雨,跺跺腿整個新齊縣都要顫三顫,聽者皆以為然。至於親連親,牽連成一張大網來,整個新齊縣都被罩在其中。

張克濟隱在幕後,每年近二十萬兩的開銷,悄然地將江家後寨打造成鐵桶一般的所在,後寨按照他的構想在不斷地拓展,站在高處能發現漸成九宮八卦之狀,不熟之人進入其中必定迷路,而那些看似普通的建築暗藏着殺機,不到用時自然不知。

這些年張克濟陸續招收了不少孤兒,交給女婿何希桂按軍法操練,這些無父無母親的孤兒從衣食不飽到大魚大肉,張克濟時常讓他們憶苦思甜,使得這些改姓為江的孩子對江家忠誠無比,不亞於汪伯這些老人。江黃氏不知道張先生要做什麼,不過她相信張先生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義兒在信中說過,讓張先生放手去做。

平山鎮的美景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前來買宅建屋,以前七百人的小鎮如今已經突破了二千戶,要不是購地不易,這個數字還要往上竄,看趨勢不用十年平山鎮就會和鄰近的數村聯成一片,讓平山鎮升為平山縣的呼聲時有傳出。

那些賣了老宅搬到縣城住的人後悔不迭,當初三間小茅屋能換回四十兩銀,看起來像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美事,可是如今五百兩銀也休想換到,哪怕將自家的茅屋租給遊客,一年也能攢下二三十兩的房錢。

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有了錢就是買地建宅,可是平山鎮附近的荒地、山林早讓江家買了去,再想買就得到別的村上了,關鍵是別的村的地價也不便宜了,原本二百文一畝的荒地都翻了五十倍,十兩一畝了。那些留下來的人眼見着自家的宅院從棚屋變成磚木房,娃兒不用再砍柴放牛,而是進了私塾讀書上進,處處書聲琅琅、時見儒衫飄飄,讓鎮上的老人真切地感受變化。

平山鎮有兩處聖地,一處是三十里外的安龍寺,江南最大的禪寺,佛門聖地。雖然洪信大師已經回返了明普寺,人走聲名在,何況還有後山那四棵神奇的安龍茶樹。這四棵茶樹四分之一成為供品,四分之一供明普寺,四分之一給了江家,剩下的四分之一成為安龍寺的寶物,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洪平大師可捨不得拿出來,其實多數人嘗到的安龍茶是種在後山上的新茶。

還有一處便是三元及第的狀元牌坊,一年四季都少不了讀書人前來觀賞、讚歎,激勵自己也好、沾點運道也好,讓離牌坊不遠的狀元小店中的狀元酒賣得火熱。當年那個路邊的小酒店已經變成了青磚紅柱的大酒樓,店小二明子成了明掌柜,每到飯點,明掌柜總要現身講一段當年江狀元醉酒吟詩的往事,說一說狀元之弟江安勇江將軍喝醉後施展醉拳,要是碰到明掌柜自己喝到五分醉,還能聽他口中聽到三兩句關於山神之賜的故事。

漫步平山鎮找尋狀元郎的故事成了文人墨客茶餘飯後的興緻,有不少人準備編寫一本《平山誌異》出來,藉著江詞仙在士林中的名氣,一定能夠大賣,只是怕惹了江仙不喜,馬屁拍到馬腿反為不美。

鎮中心的小廣場保持了原狀,以往的圩市早不復存在,那些江黃氏編的竹籃被精心保管着,有人會悄聲告訴你江狀元後山竹林有靈氣,他們曾經偷偷挖過山上的竹筍吃,比別處的要清甜許多。

鎮上的老人信誓旦旦地說當年狀元郎就站在廣場風雨下,金光護體讓人睜不開眼來,絕對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了,難怪雷公爺爺都拿他沒有辦法。偶爾有婦人會唉聲嘆氣,當年狀元郎差點就成了她家女婿,可惜女兒福薄,自己有眼無珠。

江安義隨着rénliú往裡走,遠遠看見青石狀元牌坊才暗暗鬆了口氣,走到這裡記憶便重新回來了,那兩棵被石欄圍起的大槐樹就是以前村頭的大樹,此時已經縮在了鎮中。

越往前走人越多,江安義跳下木炭牽着馬前行,老馬識途,木炭顯然記起這裡,興奮地打着響鼻,牽着江安義不遠處的宅門走去。六年時光,當初唇上微須如今頷下已有寸許長的青絲,鄉音未改鄉人已然不識,只有那股熟悉的棕香味依舊熟悉。

隨着官位的改變,宅門也相應的變化,江安義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家按四品官重新修繕的大門,按《大鄭律》,四品官“門三間、三架、黑油、錫環、階五、抱鼓石”,已經完全變了樣,只有當年得中舉人時沿牆栽種的小榆樹已有碗口粗細,亭亭如蓋了。

站在門前,江安義想起第一次看到余府門前的八字門樓、硬山頂一字式山牆、正門石雕、牆上花磚、斗拱木雕時羨慕不已,他還清晰地記得當時腦中閃過的是“光大門楣”四個字。十幾年過去了,自己算是做到了這個四個字,有餘師在前自家還算不上新齊第一家,但終有一天自己會讓江家成為新齊乃至德州的第一家。

守門人顯然不認識江家大爺,看着一排車馬在宅前停下,幾十個小丫頭鬧喳喳的從車中跳出來,有些奇怪,這夥人不像是生意場上的商人,也不像慕名前來拜訪的客人。看着江安義邁步上來,守門人不敢造次,客氣地拱手道:“這位先生,不知有何貴幹?”

江安義既感好笑又覺心酸,父母在不遠遊,哪個娘不希望孩子在身邊,自己虧欠娘的太多,這一次回家,要好好陪陪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