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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炎熱擋不住江安義夫婦的遊興,接下來的半個月里,襄寧府四周的山水名勝可見這對夫婦攜手同游的身影,情到深處,只羨鴛鴦不羨仙。

姜州境內已被龍衛細細地篦過數遍,有欣菲陪着,暗中還有龍衛護衛,安全用不着擔心,而且江安義現在是“凶名赫赫”,看到他神色如常地登山嬉水,哪有殺手嫌命長往他身邊湊。

六月將盡,到各縣清理官田的屬下陸續回來述職,江安義不得不中斷了他的遊山玩水之旅,整理此次姜州清理官田的成果。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見,江安義發現這批屬下們都有變化,言談舉中帶着自信、沉穩以及收穫的喜悅。

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看着屬下一臉振奮、意猶未盡的樣子,江安義笑道:“諸君,此次來姜州清理官田收穫甚豐,回到京城後江某會向天子替諸位請功,不會讓大家白辛苦一場。”眾人喜笑顏開,眼中閃出希冀的光芒。

他們大多是八九品的小官,往上走的機會十分艱難,多數人終其一生只能累遷做到六七品的官員,沒有什麼機會外任,至於肥差優差幾乎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但如果能得江大人提攜就大不一樣,江大人以而立之年官居正四品上的清田使司,在歷朝歷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至少還有三十餘年的仕途,能追隨在他左右是幸事,將來的造化就憑各人的本事了。

拍拍手邊眾人呈來的案牘,江安義繼續道:“姜州各縣的官田情況已然清楚,接下來各位還需回頭再看府衙的情況,經過一個月的核查,相信諸君又能發現不少新東西。”

李來高沉聲道:“大人,李某這段時日一直在思索府衙官田的帳目,受啟於大人所說的分組同列、交叉對比的方法,想到一種推洐比較法,準備比照“白簿”、“黃籍”以及戶房的田地、人口賬簿,發掘出其中的隱弊。”

江安義看到李來高的雙眼放出光來,心中暗嘆,李來高對仕途並不熱衷卻醉心於術法之道,將來說不定會成為一代術法宗師。江安義笑道:“來高看來又要發明一種新術法,到時江某一定奏明天子將之推廣天下。”

李來高不以為意,旁邊人卻羨慕不已,要知道李來高因圖表對比表獲天子讚許,直接擢遷四階,如果新術法與圖表對比表一樣好用,恐怕又要擢遷了,按這種升遷的速度不出二十年就能做到戶部尚書了。

“諸君不必羨慕,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只要你們用心辦差,江某不會讓諸你們的心血白費。”江安義微笑着看着眾人,他在京城根基淺薄,或許可趁此機會收羅一些得力屬下驅策。江安義願意助人的名聲在外,劉逸興、李來高就是眼前的例子,眾人紛紛起身行禮,“多謝大人提攜”。

“此次清理官田諸君功勞不小,不過清查弊端乃是治標,爾等不妨多想想該如何治本。”江

安義諄諄善誘道:“當今天子聖明,朝庭任用賢能之士,諸君回去後想想如何根治官田之弊,將所得寫成奏疏,若能切中時弊,江某定然替為轉奏,向天子薦材。”

一席話說得眾人心頭火熱,李東鴻因《請建團練疏》為天子所知,欽許其為國效力,妥妥的一名預進士。進士對讀書人來說意味着光宗耀祖,是官場上遷升的資歷,像李東鴻那樣一篇奏疏為天子所重,是天下讀書人的夢想,而促使美夢成真的就是這位江大人。

群情振奮、磨拳擦掌,江安義有幾分得意,笑道:“此事不急,諸君不妨細細思索,返京前將奏疏給我便是。時間不早,都散了吧。”

眾人施禮告退。江安義叫住劉逸興、李來高和潘和義,笑道:“夫人準備了一桌家宴,請幾位賞光。”

李來高、潘和義臉一紅,劉逸興立時反應過來,笑道:“恭喜兩位,劉某可得多敬兩位幾杯。”說心裡話,劉逸興有幾分羨慕,能與主公建立起親密關係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李家雖然是世家,卻已經沒落,將來的二三十年里倚仗主公的地方很多;至於潘和義算是遇到貴人,有主公相助將來的仕途必然坦蕩。

洛懷王走了,寅賓館都歸了清田司所有,住處十分寬鬆,欣菲到來,江安義便搬到了洛懷王住的小院,清靜自在。得知兩個師妹有了着落,欣菲高興得直抹眼淚,拉着思晨、思晴問長問短,問得思晨兩人滿面通紅。

江安義等人來到小院時,欣菲帶着兩個師妹已經張羅好了一桌酒菜,帶着兩個師妹敬了杯酒便進了裡屋,時不時傳出幾聲壓抑的嬌笑聲音。

潘和義多少有些不自在,劉逸興拉着他調侃了幾句,眾人喝了兩杯酒,也便逐漸放開了。簡單地說了幾句清理官田的情況,潘和義道:“江大人,卑職認為官田之弊與皇權、吏治息息相關,難以根除其弊,唯有猛藥方能治之。”

江安義笑道:“和義,這是家宴,不必稱我為大人,我年長於你,你道聲江兄便是。”

劉逸興道:“官田之制始於商周,分皇莊、賜田、職田等多種,牽一髮而動全身,史書上記載的數次清理官田行動皆以失敗告終。安義就任清田使司,實是兇險萬分,行事要多加小心。”

李來高咬着塊紅燒肉,滿嘴流油地道:“官田之弊其實就是官奪民利,而清理官田弊端的是官,有多少人願意把自己到手的好處分給百姓。”

潘和義激憤起來,道:“李兄這句話我不贊同,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百姓若是活不下去了哪來的官吏。大人就任清田使司時就曾說過‘若利於江山社稷,豈以禍福趁避’的話,潘某矢志追隨大人,縱然粉身碎骨又有何懼。”

江安義眼睛眯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和義滿腔熱血,雖千萬人吾往矣,讓江某十分敬佩。不過清理

官田之弊連萬歲都深感棘手,需徐徐圖之。和義莫要心急,將來有得是為國報效的機會。”

看着眼前慷慨陳詞的潘和義,江安義有些恍神,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跟自己二十來歲時十分相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讓自己感到一絲不適。江安義自失地笑起來,莫非自己老了,看不得年輕人積極向上,當年那些人稱自己“二愣子”大概就是這種心態吧。

李來高敏銳地查覺到江安義話語中的敷衍,顯然對潘和義剛才的說辭並不贊同。兩人攜行一個多月,已成無話不談的好友,再加上思晨和思晴的關係,李來高覺得要替他說幾句好話。

擦了擦油嘴,李來高笑道:“江兄,和義不畏艱難、勇於任事,此次到石台、朝河等縣清理職田,多虧他不辭辛苦親臨田地,李某偷懶在衙門翻閱文書,苦活累話都是和義在干。”

劉逸興也笑道:“後生可畏,和義,劉某敬你一杯。”

潘和義捂着杯子,對着江安義道:“官田之弊難除,大人越要迎難而上,為君解憂、為民解難,將來大人也會因此而名留青史。潘某不才,願追隨大人一盡心力,縱九死而不悔。”

江安義笑着舉起杯道:“和義一片赤膽忠心,着實可敬。來來來,大家同飲,敬和義這份忠君報國之心。”

放下酒杯,江安義若有所思,自己當年滿懷熱忱要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但不像潘和義這般瘋狂,動不動就要粉身碎骨、名垂青史、九死不悔,自己的初心只是守護家人、親友,進而護國佑民,兩者看似相同,但所站的立場卻不一樣,說到底理念不同。

慢慢地品着菜,微笑着聽着潘和義與李來高談論着清田時的趣事,江安義的目光卻清冷下來。他從潘和義身上看到了熊熊燃燒的野望,這種火焰能催人奮進,同樣也能使人瘋狂,不擇手段地上進,最終被野望焚毀。

裡屋傳來清脆的笑聲,不知是思晴還是思晨,從笑聲中可以聽出喜悅。江安義微微皺起眉頭,覺得自己有之操之過切,李來高與自己相處較久,算是知根知底,但是潘和義自己僅是從表面看他努力上進,才學也不錯,卻沒有留意到此人功利心過重,或許並非是思晴的良配。潘和義的進取心江安義不想評判,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或許在天子的眼中潘和義這種人更是純臣,更是國之棟樑也說不定。

放下筷子,江安義決定試試潘和義,只要品性不差,這種人說不定會成為史書中的清官、明臣。替眾人倒上酒,江安義笑道:“看到和義,江某有一種老了的感覺,都說宦海浮沉最易消磨銳氣,此話不錯。要說這官田之弊,江某也曾細思過,總覺制肘過多,要得罪天下官員,有些畏手畏腳。”

眾人停杯,聽着微醉的江安義侃侃而談:“就拿職田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