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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安宮,石方真面色蒼白地躺在龍床之上閉目養神,王皇后坐在床邊握住天子的手,雙淚漣漣,劉維國和一大群宮女太監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殿外,小宮女端着熬好的葯汁進來,王皇后端過葯碗,用銀匙輕輕地攪動,小心地吹涼。

劉維國趕緊起身,扶着石方真坐起,石方真皺着眉頭接過葯碗,一口氣灌了下去,看到一旁的王皇后拭淚,皺着眉頭安慰道:“朕並無大礙,太醫也說了不過是一時痰火上涌,靜養兩天就沒事了。”

“萬歲,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劉維國已經告訴了我,萬歲此次病情十分嚴重,如果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萬歲,如果你有個好歹,臣妾是活不成了,偉兒還小,許多事情不懂,祖宗傳下來的江山社豈不是要亂了。”王皇后越說越傷心,眼淚成串滴落。

這話要是換了別人說,大逆不道之罪,這不是咒天子死嗎?說太子無能嗎?可是王皇后與天子相濡以沫多年,夫妻感情很好,石方真自然聽得出妻子對自己的關心,這種關心沒有其他嬪妃表現得那樣誇張、體貼,甚至有些刺耳,卻是最為真切,沒有包含絲毫雜念。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石方真有些無奈地道:“你都嘮叨了大半個時辰,你不嫌累朕的耳根子還想清靜一會。朕依你,靜養些時日,讓偉兒暫理政務,朕有些話要叮囑他。不是讓人去叫偉兒了嗎,怎麼還不來?。”

王皇后小心地扶着石方真躺好,解釋道:“上次安壽帶霖兒進宮的時候,重偉說起雁山有處瀑布好看,霖兒聽到要去,重偉說等哪天下了雨,瀑布更為壯觀。今日大雨,重偉邀了安壽一家去雁山觀瀑、賞荷去了。”

“他倒滿是閑情逸志,成天遊山玩水,一點也不知道替朕分憂。”石方真不滿地嘀咕了一聲,道:“霖兒八歲了,不要慣着他成天就知道玩耍,要讀書上進,你讓人帶話給安壽,下次進宮朕要考考雲霖,看看他有沒有長進。自打霐兒出世,安壽大半精力都放在小兒子身上去了,祐成忙於國事,讓她對霖兒的學業多花些心思。”

霐兒,韋雲霐,韋祐成與安壽公主的次子,今年四歲。比哥哥晚四年出世,封賞也大大不如,韋雲霖出生便被封為福康伯,韋雲霐只是象徵性地給了個正六品的朝議郎,這讓安壽公主很不滿,衝著天子和皇后發過好幾次牢騷,認為兩個兒子相差太遠,最少也得給小兒子一個子爵。

石方真嚴斥她不懂事,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被封六品還有什麼不滿,天下讀書人不知凡幾,能得中進士的每三年才二三百人,這些人多從八品官做起,按制兩年一遷要做到朝議郎至少要二十餘年,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六品官。挨了訓的安壽公主一肚子委屈,連續兩個月沒有進宮,最後石方真在王皇后的枕邊風持續的吹拂下終於向女兒低頭

,加封韋雲霐為昌德男了結此事。

傍晚時分,石重偉匆匆趕到坤安宮,看到父皇躺在床上大驚失色,悚然失色道:“父皇,你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要不要緊,太醫怎麼說?”

石方真見兒子嚇得變顏變色,對自己的病情十分關切,心中欣慰臉卻沉了下來,斥道:“你都是馬上要當爹的人了,怎麼還這樣沉不住氣,身為儲君要有東山崩於前而不形於色的沉穩勁,你這樣朕怎麼放心把江山交給你。”

石重偉坐在床邊,眼淚都急出來了,追問道:“父皇,你哪裡不舒服,太醫怎麼不在殿外侍候。”

王皇后見兒子心切丈夫的病情,開口道:“太醫看過了說你父皇是急怒攻心痰火上涌,引發暈眩,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偉兒,你是太子,要替你父皇分憂,這段時間要替你父皇處理朝政,別讓朝務影響了你父皇靜養。”

劉維國扶着石方真坐起,在背後墊上靠枕,石方真舒服地斜靠在上面。石重偉細細地向王皇后問過石方真的病情,得知靜養調理一陣便能康復,鬆了口氣,雙掌合十道:“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石方真開口道:“這次攝政不同於四年前監國,監國時是陳相等人處理朝政,只是將處理的結果告訴你,這次你攝政是孔省等人配合你,政務要由你親自做主,不過你讓給事中將每天處理的政務摘要送我。”

王皇后笑道:“萬歲需要安心靜養,還看那些奏摺做什麼。偉兒,小事你自行與孔相他們酌情處理,大事才奏報給你父皇,要不然你父皇肯定養不好病。”

“父皇,雁山的荷花開了,十里荷香美不勝收,而且那裡比宮中清涼了許多,父皇不如到雁山靜心休養。皇城離雁山不過二十里的路程,有什麼事快馬一刻鐘就能趕到,不知父皇意下如何?”石重偉建議道。

王皇后很心動,望着石方真道:“萬歲,自打你即位以來就沒有再去過雁山別苑,臣妾總聽人說雁山別苑漂亮,不如就按偉兒所說,萬歲帶了臣妾一起到雁山別苑避暑,也享幾天福,別苑空置不用也是浪費。”

雁山共有十八處莊園,五年前石方真讓余知節發賣換銀,結果五處莊園就換加一千三百二十萬兩銀子,賜了一處給太子,還剩下十二處莊園,這些莊園常年有宮女太監打理,確如皇后所言空閑也是浪費。王皇后見天子沉默不語,知道他已經心動,用鼓勵的眼神看了一眼兒子,站起身出殿安排雁山休養之事,把空間留給天子和太子。

石方真看了一眼兒子,石重偉的唇邊已經出現細細的茸毛,朝氣蓬勃的臉極肖自己,心中一柔,放和語氣道:“偉兒,你已長大成人,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貪玩了,朕年歲漸大,身體不如從前,你是太子,朕的江山將來要交於你手中,你的責任比傑兒、仁兒要重,所

以朕對你的要求也更嚴格。”

“身為儲君,除了賢德明義、聰慧好學、文武兼備外,還需心胸寬廣,待人接物……”王皇后站在殿門口,聽着丈夫輕言細語地教導兒子,臉上笑開了花。

楚安王府,石重傑站在門前目送大外公宣武侯黃永盛的馬車消失在雨幕之中,電光閃爍,一聲霹靂將他從沉思中喚醒,大外公帶來的消息不亞於雷霆霹靂,父皇染疾需要靜養,太子攝政,對羽翼未豐的他來說是個沉重打擊,換了他是太子肯定也會抓住這個機會對他身邊的臣子大加打壓。

緩緩地在游廊間穿行,雨水時不時被狂風卷進廊內,灑在白色的禂衫上,亭院中的花草被急雨打得東倒西歪,竹林、樹林在風雨中搖擺不定。石重傑在一處藻井站住,看着那些風中搖擺不定的花草樹木,臉上泛出自嘲的笑意,這一場暴風雨到來不知有多少人會成為搖擺的花草。

看着滿院風雨,石重傑盤算着自家手中的力量,黃家在十大世家中向來排在前列,除了大外公宣武侯黃永盛外,二外公和自己的親外公黃永和都只是閑官,一向被大外公壓得死死的,只是領一分俸祿混吃等死幫不上忙。大舅黃繼業是從三品的政事堂右丞、御史大夫黃平是大外公的義子,與黃家一榮俱榮,親舅黃繼偉是司農寺少卿,根基淺薄,幫不上大忙,至於其他黃家子弟都上不得檯面,只能在暗中助力。

宮中有母妃,有師傅,特別是師傅是暗衛副都督,自己用來籠絡人心的銀子有半數來自師傅,如果沒有師傅出謀出力,自己毫無信心跟太子相爭;右相馬遂真是自己的王傅,只要不違逆父皇,應該是會偏向自己的;這幾年自己有賢王的名聲,有不少大臣靠近自己,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也聚集了一股力量;還有士林,自己在士林中可比喜歡遊樂的太子名聲好得多……

黃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藻井中,心疼地看着十六歲的少年郎皺着眉頭苦思,石重傑在他心中亦徒亦子,這個六歲便跟在自己身邊讀書的小王爺帶給他人間的溫暖,是鼓舞他努力下去的希望。

餘生兩願,一願家仇得報,二願傑兒能成為天子,開創盛世,至於自己不求回報,甘願做藏在暗裡的刀,替他除去前行路上的障礙。雨水從石重傑長襟上滴落,黃喜心中惻然,要想登上寶座不知會有多少腥風血雨,真不忍心讓才十六歲的少年面對,若不是自己身負血仇,誓言要除掉江安義,寧願勸傑兒做個福貴王爺,一生平平安安,安享榮華富貴。

清咳一聲,黃喜柔聲喚道:“王爺。”

石重傑轉過頭,臉上泛起笑容,道:“師傅來了,可是知道父皇病倒的消息了?”

看到黃喜,石重傑感覺滿院的風雨變得輕柔了許多,連搖擺的竹枝在眼中也多了幾分妖嬈。

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