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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馮定忠的第二天,嚴青澤來了。

經略使沒住在衙門,在官場上來說是一奇,在化州老百姓眼中,這位“自家官”熟如家人,是鄰家大兄弟。常看到江大人早上上衙的時候到街邊買兩個饢,晚上偶爾會呼朋喚友在攤頭吃羊肉串,啃牛尾巴。據撫慈養幼院的黃吏官說,江大人府上每年資助了大把銀子給那些老人孤兒,便是大人被調到了京里,這銀子也沒有斷過。

去年逐走西域聯軍,江大人從西域各國要回了許多被擄走的鄭人,官府拿出銀子安撫這些難民,替他們造房子、置田地、置營生,在化州無數人家視他為萬家生佛。

江府門前一年四季果蔬不斷,都是那些承了恩德的百姓自發送來,一小籃桃、一筐子杏,一捆自家的青菜,一小袋細磨精刷過的麵粉,值不了幾文錢,但卻是尋常百姓最誠摯的心意。

嚴青澤一路打聽着來到江府門前,看到牆邊放着數十個籃子,裡面裝着各式的瓜果暗自詫異,拉住一個放籃子的十二三歲的少年,問道:“這位小兄弟,你把這籃棗子放在牆邊做什麼?這一排的籃子放在牆下莫非有人來買?怎麼不見人看着?”

那少年打量了一眼嚴青澤,嚴青澤此次換了件青衫,鬍鬚也長出了半寸多長,手中拿着包袱,看上去像個教書先生。少年人拉了拉身上的短褂,向後退了半步,雙手拱起有模有樣地行禮道:“小子見過先生,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嚴青澤愣了一下,這少年膚色黝黑,看樣子不似在私塾中讀書的少年郎,不過舉止言談像是讀過書的人。嚴青澤下意識地還禮,道:“不錯,嚴某是外地人,有事來會野府,看到這滿牆瓜果有些奇怪,不知是何風俗?”

那少年人笑道:“這些瓜蔬都是送給經略使江大人的。”不等嚴青澤發問,那少年人主動地告訴他道:“江大人在化州主政,化州百姓得益匪淺,就拿小子來說,父母本是普通農人,家中耕種二十畝地,上有爺爺奶奶、下有兄弟姐妹,日子過得困苦。江大人將蜜水果法授以百姓,家父母又種了兩畝瓜田,日子好過了些。”

“家母看小子年歲漸大,有心讓我讀書,但在晚間擺個小攤賣點吃食補貼家用,不瞞先生說,江大人時常到我家攤上吃東西。”少年人笑容滿面,一臉自豪。

“喔?”嚴青澤滿是驚奇,身為經略使江安義居然會在街頭小攤上吃東西,倒是一副親民姿態。

少年人起了談興,滔滔不絕地道:“江大人愛民,約束衙吏不許擾民,也不向小攤販徵收稅收,家中有了閑錢送小子進私塾念書,去年小子僥倖通過了縣學考試,算是個童生了。”

嚴青澤一驚,身為讀書人知道成為童生並不容易,自己家境富裕,父親是飽學之士,自己讀書也算刻苦,也是十二歲才過的童生,十五歲中的秀才,十九歲中舉之後卻一時蹉跎着沒能及第,後來被馮公公召入暗衛中。十二歲的童生,可以稱之為“神童”,沒想到自己隨便在街邊就能遇上個神童?

“化州的童生可多?有多少童生參加府試?”嚴青澤疑惑地問道。

那少年人笑容斂了起來,正容道:“這位先生,化州童生試並不容易,會野府三年二試,僅有十分之一入選,至於秀才每三年取五十人,參試之人多達千人,並非如先生所想。要說化州應試與別州有何不同,只能說化州應試只憑真實本事,並不看家世錢財,江大人說過,誰要敢在應試中做手腳,就讓他斷手斷腿。”

嚴青澤心知自己失禮,連忙躬身賠罪道:“小哥,是我魯莽了,以己度人,請小哥見諒。還未請教小哥尊姓大名,嚴某失禮,失禮。”

“嚴先生有禮,小可姓林,單名一個益字。”少年人重新泛起笑容,道:“我化州自江大人來後,文風大盛,濟民書院名聲雀起,有不遠千里前來求學之士,今年會試,化州又得中八人,天下誰人還敢說我化州是蠻荒之地。”

少年人臉上泛着自信的笑容,眼中閃着希冀的光芒,嚴青澤暗自感慨,文治武功、民富州強,江安義在化州確實功績過人,堪稱能臣,從這少年身上可以看出化州人的自信以及對江安義的尊崇。

“小子還有二個弟弟,一個十歲,一個八歲,都開始認書識字了。”少年人笑道。

什麼,嚴青澤今天的驚吃了不少,一個普通人家要培養一個讀書人不容易,何況要讓三個娃念書,要知道在普通農家,這麼大年紀的娃兒要幫家裡幹些活放牛、打豬草、拾糞之類的活了,難道晚上擺小攤這麼賺錢?能一下子將家中三個孩子都送去上學。

少年人得意地橫了嚴青澤一眼,滿意他這種驚訝的態度,笑着解釋道:“江大人為了鼓勵孩童讀書識字,下令在會野府興辦坊學,官府拿錢請先生為八歲以上孩童啟蒙,官府通告百姓,適齡蒙童可以免費入學,小可的兩個弟弟便在坊學中讀書識字,會野府中六成以上的孩童皆在念書識字。”

嚴青澤猛然想起一事,他在合城縣的時候聽過官府興辦雨學和夜學之事,就是在下雨天無法出門幹活的時候官府會在縣學內免費教授文字,逢三、七晚間戌時也會授課一個時辰。他聽到這個消息時以為是官府做秀,縣學的那些教諭們本身的差事都是敷衍,哪裡有那功夫免費教人識字。

如今看來,免費教授適齡兒童識字是江安義在化州推出的一項德政,開千年之先河,此事若能堅持下去,江安義的地位將不亞於一代文宗。夫子說有教無類,也僅能教習弟子百餘人,可是江安義大打門戶,化州有多少適齡兒童,有多少人因之受益,同為讀書人,嚴青澤深感江安義此舉功德無量。

“我家院中蜜棗新熟,娘前些日子跟江大人提過,江大人說等棗子熟了要嘗嘗鮮,樹梢處的棗子已經紅透,娘讓我送上一籃給江大人嘗嘗。”少年人一指牆邊的那些籃子,道:“這些人都像我家一樣,受了江大人的恩惠,無以為報,只有用這些家常之物聊表心意。”

嚴青澤暗暗心驚,江安義籠絡民心到了如此地步,但是自立為王恐怕化州百姓多數也會跟從,不知其志如何?嚴青澤心中隱隱期待起來,他感於馮忠的真誠加入暗衛,其實從內心來講十分抗拒,作為一個讀書人還是想着能躋身朝堂,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

從江安義的作為來看,成為一代名臣不成問題,如果能追隨他既能報了私仇又能施展抱負,何樂而不為。緊了緊夾在腋下的密報,嚴青澤對此次求見充滿了期待。

這時,從江府內走出幾名女子,“嘰喳”笑着奔向牆邊的籃子。林益解釋道:“江府每天都會派人前來收取這些禮物,然後將回禮放在籃中。”

“回禮?”嚴青澤一愣,對於百姓送的這些東西江府居然還還禮,還些什麼禮?

林益解釋道:“江府會在放還的籃中裝幾樣竹器、瓷碗、酒水等物。嚴先生,小可失賠一下。”說著,林益往前幾步對着一名五十來歲的婦人行禮道:“小可見過霞大娘。”

霞大娘,李雲霞,江府的內管家。江安義帶着彤兒等人回京任職,李雲霞並沒有跟隨,她知道自己當初的做派惹了主人的厭,江安義對她的觀感很差,雖然心中捨不得彤兒和她的兩個孩子,還是請求留在了化野府照看江府。江安義重回會野府,彤兒卻沒有回來,李雲霞有些失落,動了念頭前去京城,她喪偶後返家,兒女們都留在夫家,因為她生性刻薄,連兒女也少有來往,所以把彤兒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也當成了自家晚年的依靠。

大夫人欣菲可不是善茬,李雲霞小心伺候,趁欣菲心情好時提出要去京城照看幾位少爺小姐。欣菲知道她的心事,看在彤兒的面子上也沒有為難她,讓她等天氣九月天氣涼爽再動身不遲。李雲霞喜出望外,眼看前往京城的日子一天天臨近,行事越發勤勉,生恐得罪了欣菲耽誤了進京。

收取府外的果蔬原本用不着她親自前去,不過李雲霞喜歡上了百姓們對她的尊敬、親切,這種感覺無論在夫家還是李家都不曾有過。李雲霞知道這是因為她是江府的內管家,愛屋及烏,會野府的老百姓見到她才會稱呼她“霞大姐”、“霞大姑”、“霞大娘”。

自家兒女不親是李雲霞心中之痛,年過五旬越發注重親情,讓她忘記了曾經的倔強,來會野府後託人給兒女捎了不少東西,母子、母女間的關係緩和不少,互相之間有了書信往來。孫子、外孫差不多跟眼前的林益一樣大,也在讀書識字,只是比不上林益已經是童生了。

“林益啊,今天送了些什麼來?”李雲霞微笑着打招呼,跟幾年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自家院中的蜜棗,可甜了,霞大娘你嘗嘗。”林益指着身後的竹籃笑道。

李雲霞點點頭,收到的這些禮物夫人讓她們自行分配,等下自己要嘗嘗這蜜棗滋味。彤兒和幾個孩子在就好了,他們肯定喜歡,自己進京要不要帶點棗子去,九月正是蜜棗大熟的時候。

心中想着,李雲霞笑道:“林小子,你現在是童生了,可要好好用功,你爹娘為了供你們幾個讀書可不容易,長大了要好好報答爹娘。”

“霞大娘說的是,小可記下了。”

林益恭謹的態度讓李雲霞十分舒坦,笑道:“小子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我那孫兒要像你一樣就好了。你慢些走,府中新近進了一批紙硯,老爺吩咐我用來回禮,小梅,小梅,你去取一套筆墨紙硯來。”

嚴青澤看着林益與江府的女管家寒喧着,舉步走向府門,向門子道:“勞煩通稟一聲江夫人,就說京中故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