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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重傑走了,含元殿上一片死寂。石重偉重重地坐回寶座,呼呼喘着粗氣,唱名賜第大典進行不下去了。

禮部尚書薛授仁是主持,別人不說話他不能不吭聲,硬着頭皮奏道:“殿下,這唱名大典……”孔省打斷他的話,道:“大典暫停,楚安王前往雁山別苑,殿下也需及早動身前去。”

石重偉醒悟過來,起身道:“備車馬,孔相,馬相,你們兩位也隨孤一同前去。薛尚書,你也一起去,將此次科舉前十的考卷帶上,讓父皇過目。”

金殿上一片忙亂,禮部侍郎鄧懷肅指揮着這批新科進士出殿前往禮部衙門等消息,周重瑞也被一併帶去,只不過他被獨自圈在一間官廨中。建武七年的科舉從一開始便矇著厚厚的陰影。

巳正二刻,石重傑來到雁山別苑請覲天子。棲龍居,小太監將楚安王覲見的消息告訴了劉維國,劉維國有些猶豫,這段時日王皇后以天子需要靜養為由,吩咐除了天子有旨召見的人之外,其他朝覲人員一律先稟報於她,等問明緣由再決定是否讓覲見。

楚安王貴為皇子,該守的規矩不能少,王皇后聽到楚安王三個字眉頭先皺,問道:“他來幹什麼?”

“楚安王說前來問安。”劉維國恭聲道。他知道太子和楚安王相爭,作為天子身邊的秉禮太監,劉維國不偏不倚,謹守本分。

王皇后想了想道:“萬歲服藥睡下,讓楚安王稍待,等萬歲醒來後再說。”劉維國知道王皇后有意拖延,恭聲應“是”,出來請楚安王到偏殿飲茶等候。

兩刻鐘後,太子帶着孔省、馬遂真、薛授仁等一大幫大臣到來,劉維國一見這架式,立知不妙,朝堂上有大事發生。王皇后聽說兒子來了,連忙先把他叫進去,母子倆商議了片刻,這件事鬧大了,瞞不過去,好在石重偉選拔項凱捷為狀元郎是看中他的文章,倒是不怕石重傑攻訐。

這等大事劉維國也不敢耽誤,略等了等便進寢宮稟報,石方真其實並未睡,歪在床上聽宮謁太監路明理給他讀書。

這位路公公深居簡出,四大太監中最為低調,見過他的朝臣不多。石方真在東宮之時,路明理伺候他讀書,石方真尚未明白這位路公公便先行知曉,教太子讀書的集賢殿大學士陳品希十分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太監,雖未明言收他為徒,卻有意栽培他。路明理自求上進,閑暇時間都用來看書,連石方真都嘆道,路明理的學問在他之上。石方真即位之後,讓路明理做了宮謁太監,宮中宣旨和旨意歸檔之事的交給了他,有時遇到疑問也暗中詢問於他。在別苑靜養,少有娛樂,石方真便讓路明理每日讀書,說些書中故事趣聞打發時光。

劉維國啟奏太子、楚安王和朝中大臣前來覲見,石方真立知有大事發生,要不然不會一伙人都擁到別苑來。路明理收起書本,躬身欲退,石方真叫住他道:“劉維國,給朕更衣,抬朕到大殿去,路明理,你站在一旁聽聽。宣他們覲見。”

一通忙亂,石

方真被人抬到了外間的大殿居中而坐,石重偉等人進殿叩拜,山呼萬歲。劉維國和路明理一左一右,站在天子身後,王皇后則隱在寢宮門內,側耳靜聽。

等眾人起身,石方真目光威嚴地從眾臣臉上掃過,雖然他瘦得皮包骨,顴骨突出眼窩深陷,但目光凌利如刀,石重偉感覺臉皮發痛。

石重傑搶先將科舉舞弊、太子徇私的事稟奏了一遍,石重偉大喊冤枉,將項凱捷等人的考卷呈上讓天子過目。石方真展開項凱捷的考卷看了兩眼,只覺頭暈目眩,卷上的黑字在眼前飛舞起來。閉上眼喘息了片刻,吩咐道:“路明理,你來讀給朕聽。”

“……將帥嚴威,民心專一,陣士用命,兵之必勝也……”,路明理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石方真閉着眼睛頻頻點頭,石重傑並沒有讀過項凱捷的這篇策論,聽路明理讀來確實針砭時弊,言之有物,不在周重瑞的文章之下。

石重偉見天子頻頻點頭,心中大定,等路明理讀完,搶先道:“父皇,兒臣最喜開篇之句,‘君國之重器,莫重於令。令重則君尊,君尊則國安;令輕則君卑,君卑則國危’,此語發聾振聵,讓人警醒,故而選項凱捷為狀元郎。兒臣取士出於公心,卻不知二弟聽信了誰的謠言,以為兒臣徇私舞弊,在金殿之上當面斥責兒臣,說要來雁山別苑告狀,兒臣生怕驚攏了父皇,可是二弟不聽孔相和馬相的勸阻,一意孤行,請父皇明察。”

這狀告得又刁又狠,石重傑已被逼到懸崖邊,退一步則落入深淵再難有出頭之日。當即跪倒嗑頭道:“父皇,項凱捷的策論確實寫得精妙,但他賄賂司務太監唐文忠也是事實,今科科舉弊情頗多,權貴子弟佔據前列,京中風議如潮,禮部衙門被千餘舉子包圍,銅匭之中舉報信塞之不下,御史台舉告的舉子絡繹不絕,請父皇明察。”

石方真一愣,他看過會試名單,知道今科科舉徇私較為嚴重,也曾告誡過太子不可過於放縱得罪天下士子,沒想到京中居然有圍堵禮部、銅匭塞滿的事,龍衛暗衛呈來的奏報多是些雞毛蒜皮之事,為何這等大事不見奏報。石方真心中發慌,看來自己在雁山別苑養病,消息被人阻斷,難道是太子在做手腳。

石方真起了疑心,身前兩個兒子似乎都變得陌生起來,喝道:“馮忠呢,讓他來見我。”

馮忠就在雁山別苑,聞訊匆匆趕來。石方真冷聲道:“馮忠,朕讓你掌管京中諜報,舉子圍堵禮部為何不見奏報,還有今科科舉舞弊之事可有查明,唐文忠收授賄賂可是實情?”

一連串的喝問下來,馮忠頭上見了汗,這些奏報都有,黃喜每日都派人送來,只是王皇后讓他在奏報之前先行揀擇,以免壞消息影響了天子養病,所以呈給天子的奏報王皇后都事先看過,對太子不利的消息都被她吩咐先行暫放。天子病重,太子監國,自己如不聽命,等到太子登基之時便是自己的死期,思之再三,馮忠為了自己的將來,決定聽命行事。

此刻天子責問,馮

忠跪在地上無言以對,豆頭的汗滴滾落地上,很快便潤濕一片。一股惡寒由心而起,石方真沒想到自己最為親信的太監居然也在欺瞞自己,看來在雁山別苑養病自己成了聾子、瞎子。

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石方真越發覺得不安,猛地站起身,吩咐道:“傳旨,回京。”

…………

天子還駕京城,百姓沿途接駕,興高采烈。天子北征歸來便住進雁山別苑,京中謠言不斷,有人說天子病體沉重,此番歸京肯定是病體痊癒了。石方真即位以來與民生息,輕徭薄役,一改前朝奢華,百姓自然擁戴,天子還駕,聞訊前來接駕的百姓從金光門排到了朱雀門。

坐在車輦之中,聽着外面如潮般地歡呼“萬歲”聲,石方真既是歡喜又是傷感,自己勵精圖治、勤斂持政得到百姓擁戴,雖然北伐失利但史書上終不失為中興明君,傷心地是時不我待,年僅五十三歲便重病纏身,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偉兒和傑兒勢同水火,朝政不穩,隱患重重。石方真頹然地靠在軟枕上,若是上蒼垂憐再給朕十年壽命,朕一定能消除隱患,將一個國強民富的江山傳給後人。

儀仗進朱雀門,事先得了通知的百官等在含元殿前的廣場上候駕,可是石方真並沒有前往含元殿接受朝拜,徑直回了書房。從雁山別苑到京城不過十五里,石方真卻感覺疲憊不堪,御醫緊張地替他號脈施針,緩了將近半個時辰,石方真才感覺恢復了體力。

未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分,太陽直射在廣場之上無遮無擋,有些年紀大的官員已經搖搖欲墜,頭昏腦脹。這個時候劉維國出來傳旨,萬歲讓眾官回去,宣六部尚書及九卿卿正到御書房見駕。

百官都是宦海多年的人物,消息靈通,自然知道天子此次回京並非是病體康復,恐怕跟含元殿唱名大典上楚安王發難有關,朝庭處於內憂外患之季,朝局不穩啊。

御書房,石方真已經調來暗衛的存檔,越看臉色越青,沒想到有這麼多事情被隱瞞。雖然馮忠只是嗑頭請罪,並沒有說受誰指使,石方真心中明白瞞着他的是王皇后,王皇后這樣做的目的除了讓自己安心靜養外也在偏幫太子。

原本聽了項凱捷的策論後,石方真已經準備責罵楚安王幾句,將此事和稀泥處理,水至清則無魚,每屆科舉都有弊情,此事古難全。可是現在他的主意變了,暗衛的諜報將數十名賄賂的舉子一一列明,涉及的銀兩多達百萬兩,唐文忠從項凱捷手中就得銀四萬二千兩,還有艾鑫此次名列二甲,也送給他二萬二千兩。

唐文忠貪財石方真有過耳聞,包括馮忠經營賭坊他也知道,這些人都是他的親近人,貪些財物對他而言只是小事,若是有人舉報頂多罰些銀兩責罵幾句便是。

可是石方真起了疑心,猜疑身邊人欺瞞自己,太子監國一年,自己被有意無意的架空,即便是自己的兒子,也絕不能容忍的。石方真下定決心,借科舉弊案清理一下朝政,將權柄重新握回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