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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州波瀾不驚,帝都卻悶熱難當,整個朝堂都期待一場大雨來臨。

七月初一,大朝。石重偉穿戴整齊,乘坐肩輦彰往含元殿,輦上放着冰盆,小太監跟在身旁打扇,仍然消除不了石重偉心中的躁熱。

與漠人的和約已經簽訂,北境已無戰事,除了常駐的十萬大軍外,鎮北大營的官兵逐漸回歸,可是和約惹來議論,黃喜在諜報中奏報說有人在挑動不滿,石重偉重重地一捶扶手,是該打掃打掃的時候了。肩輦停下,張謹躬身道:“萬歲爺有何吩咐?”石重偉一擺手,沒有作聲,肩輦重新行進,萬歲爺的心情不好,眾人的腳步聲都變得輕不可聞,擔心吊膽地將天子送到含元殿外。

朝拜完畢,左相孔省出班奏道:“臣啟萬歲,先皇在豐樂九年開始清仗田畝,追繳欠銀,推行‘合稅為一’,朝庭稅賦增長,百姓負擔減輕,天下謂之德政。建武五年,肅帝下詔清理官田,並設清田司,由江安義任司使,在姜州試行清理官田,而後因對北用兵,清理官田之事耽擱了下來。清仗田畝已經過去十七年,清理官田尚未推開,臣請萬歲再次清仗田畝,重啟清理官田。”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心中一沉,官田關係到每個人的利益,而且孔相這個奏請很可能是天子對朝堂清洗的前奏。石重偉點點頭,沉聲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吏部尚書段次宗出班奏道:“臣附議。”緊接着一連串的附議聲響起,六部九卿的主管都表示了支持,前幾日在紫辰殿便通過氣,誰也不會跳出來反對。

大勢所趨,石重偉很滿意這種一邊倒的結果,道:“朕決定重新清仗田畝,官田、私田一併清理,朝庭有清田司衙門,清田之事應由清田司衙門負責。不過清田司主管之職空懸,需一得力之人前去主持,不知眾位愛卿誰願擔此重任?”

清田使是正四品的官階,朝中四五品的官員有不少人意動,接連有人出班自告奮勇。

石重偉心中早有計較,笑道:“諸位愛卿勇於任事,朕心甚慰。不過清理田畝是朕即位以來推行首個大政,事關朝庭聲譽和朕的顏面,不可不慎,朕準備委任一位位高權重的大員親自主持此次清理之事。”

“黃平,黃愛卿。”

黃平聽到天子的呼喚,心中一涼,石重偉登基,楚王出京,他對自己的下場已經有所準備,只是沒料到天子居然他這個御史大夫(從三品)去做清田使(正四品上)。不得不出班躬身,“臣黃平候旨”。

想起自己做太子時黃平種種暗中作對,石重偉看着一臉戚容的黃平,心中滿是快感。石重偉戲謔地看着黃平,那感覺就像貓抓到了老鼠不急着吃進嘴,而是先逗弄一番。

“黃卿,當年你向先皇奏請清查官田,此事因你而起,你便善始善終,把清理田畝之事辦好。黃卿你是老臣,辦事持重,朕對你是很放心的。”

黃平躬着身聽着天子對自己的評點,“老臣,辦事持重”,最希望聽到的“忠謹”二字沒有出現,天子對自己的嫌棄之心躍然紙上,分明是有意借清理田畝之事處置自己。可是身為臣子能如何,總不能當場擱擔子不做吧,如果自己敢這樣做,抄家遠貶就在等着。人在矮檐下就得學會低頭,誰讓楚王沒爭贏呢,黃平滿嘴苦澀地躬身道:“臣遵旨。”

石重偉道:“黃卿是從三品的官身,任清田使官階不變,待功成之日朕當以爵位封功,黃卿莫失朕望才是。”

御史大夫的位置空了出來,眾人心頭火熱等着天子宣布接任之人。

“韋祐成”,三個字從石重偉的嘴中說出,眾人都默不作聲,這位是天子姐夫,誰也爭不過他。

韋祐成躬身施禮。石重偉笑吟吟地道:“韋卿家學淵源,才識過人,多有建樹,先皇曾許以‘佳婿’之譽,朕對韋卿也甚為期許。御史大夫一職掌國家刑憲、典章政令,肅正朝堂,職高任重,非卿不能勝任。着韋祐成(正四品上官階)暫掌御史台,韋卿勉之。”

“三傑”之中,江安義是狀元,年紀最小,今年三十四歲,以正四品上官身任化州經略使;榜眼張志誠,正好是不惑之年,任晃州刺史(正四品上);探花郎韋祐成三十八歲,以正四品的官階暫掌御史台,三人之中韋祐成走在前面。以他和石重偉的關係,可以預見將來會越走越高,把江安義和張志誠甩在後面,御史大夫可以順延為相,當年韋義深期待的“一門兩相”指日可待。

韋祐成心情激動,謝恩還班,身邊的大臣紛紛輕聲道賀。也有人緊張地注意着寶座上的天子,等待天子嘴中吐露出下一個幸運的名字。一個蘿卜空了,拔出另一個填空,韋祐成做了御史大夫,他身上的吏部侍郎就空出來了,吏部侍郎在六部侍郎中是最大的,向來是六部尚書的預備,能坐上這個位置六部九卿可期。

“段卿”,石重偉的目光落在吏部尚書段次宗身上,眾人心中一喜,早有傳言段次宗要任右相,那豈不是吏部尚書的位置也空出來了,雖然吏部尚書的位置太高,多數人只能眼熱,但不少人前期可對有望及位的官員做了投資。吏部尚書可是執掌着官員的考核升遷,一旦投資的官員落到實處真成了吏部尚書,那自己的仕途就要平坦許多。

侍郎、少卿們紛紛挺直了身子,樹起了耳朵,唯恐錯漏了天子的言語。石重偉很滿意眾臣們這種充滿期待、誠惶誠恐的樣子,有意沉默了片刻,讓眾人期盼的心跳動得更加激烈一些,才開口道:“段卿,馬遂真前往楚州,右相一職空懸,孔相對朕說政事堂事務煩多,精力不濟。朕委你為右相,幫着孔相打理朝務,段卿辛苦一些,吏部尚書一職暫且兼任,待朕找到合適人選後再委他人。”

眾臣倒吸涼氣,右相兼吏部尚書,段次宗手中的權柄超過了孔相,看着段次宗一副寵辱不驚地謝恩,不少人盤算着該如何跟這位權臣打交道,段次宗為人清正剛直、明達政務、識具明允、不言私利,才會被肅帝一路超拔到吏部尚書的位置,新皇登基命其為右相兼任吏部尚書,信寵尤在肅帝之上,將來孔省致仕接任左相是肯定的了。

能站在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剛正的人有剛正的結交方式,無非是投其所好,自己也擺出一副剛直的態度,專心治事定會討得段次宗的歡心,段次宗一兒一女,女兒嫁給了一名進士在外地任官,兒子段明昕今年二十三歲,已中舉人,蔭官給事郎(鄭律規定正三品的官員蔭一子正八品上給事郎),在國子監讀書,尚未婚配。要是他人段公子肯定被世家皇親看中,不過段次宗肯定不會做如此選擇,反而一般的官員家中有女品貌端莊的容易與這位右相攀親,殿中數百人,轉着這個念頭的估計不在少數。

“余愛卿”,石重偉看向朝班中的余知節,余知節忙出班行禮。束髮冠下白髮蒼蒼,一捧鬍鬚也是白多黑少,余知節今年六十六歲,已經老了。石重偉看着這位朝堂重臣,嘆道:“余卿為國操勞,功在社稷,國庫充盈百姓安居乃卿之功。愛卿多次請求致仕,朕雖不舍卻不忍奪卿怡養天年之意。”

說罷,石重偉沖身側站立的張謹示意。張謹手中捧着事先寫好的旨意,打開高聲讀道:“戶部尚書余知節,識量清舉、德宣內外、聲溢廟堂、材推棟樑、綢繆帷帳,功在社稷。非爵無以酬勞,着晉為新齊伯,建新齊伯府,再蔭子孫一人。賜龍頭拐杖一根,金六百,銀二千,絲綢彩緞百匹,着禮部以車輿送返,德州刺史率府衙眾官相迎,新齊縣令四時問候,不可怠慢。欽此。”

余知節百感交集、老淚縱橫,既是感謝皇恩浩蕩又是感慨仕途終結,拜倒在金殿之上,哽聲道:“老臣拜別萬歲,願陛下保重龍體,臣……臣告辭了。”石重偉站起身走下御階,親手扶起余知節,文武百官送出含元殿,禮部官員相伴送歸府中不提。

金殿之上重列朝班,程明道的心“怦怦”直跳,戶部尚書的位置會不會落到他的頭上就看萬歲金嘴一開了。石重偉沒有急着宣布戶部尚書的人選,而是調着眾人的味口宣講了一通“忠君愛國”的大道理。講到口乾,石重偉這才道:“余愛卿所留戶部尚書一缺,由福州刺史楊全棟接任,福州政務由長史吳延平暫理……”

眾臣一片嘩然,福州是京城所在州,天子腳下自然高人一等,福州在天下二十七州中歷來排在第一位,福州刺史重用進京是尋常事。建武三年,福州刺史薛授仁進京任禮部尚書,時隔五年又是福州刺史楊全棟進京任戶部尚書,福州真是風水寶地,就連心灰意冷的黃平都動了念頭,等清理田畝結束後能否就任福州刺史。京中風雨狂,能在外州安享一方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