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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治軍極其嚴厲,士卒平時但有小錯、戰時稍有畏懼之心都是定斬不饒,一次斬殺幾十、上百士卒都是常事,連史書都稱之為“流血盈前”。另一方面,他對部下們又不吝賞賜,“微功必錄”,加上楊素深受大隋兩代皇帝的寵信,只要他上報的賞賜、晉陞要求,皇帝通常一概照準。而其他的將領即便能做到公正無私,要麼在皇帝面前沒有楊素那麼大的面子,要麼就是經常被敵視武將的文官所譴卻。所以這些刀頭舔血的大隋府兵們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想升官發財就跟着楚公混,儘管被砍腦袋的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但是這些廝殺漢還是心甘情願並且甘之如飴。

尤其是這些隨楊素兩次北擊突厥的老兵們受其恩賞尤重,很多校尉、旅率都是楊素當初從軍伍中簡拔起來的,至今對其念念不忘。現在與老上司陰陽兩隔了,就翻臉不認人要砍死人家親孫子,這種忘恩負義的事哪是這些大多心性耿直的漢子做得出來的?許多老兵忍不住大聲呵斥起那些狗屁不懂的新兵蛋子來,有的還動了手,原本劍拔弩張的軍陣頓時一陣大亂。

自己手下這幫兵痞是怎麼想的,宋老生這個在軍營里打熬了大半輩子的老軍伍豈能不知?他的臉黑得像鍋底,卻暫時按兵不動,他要看看對面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片刻功夫之後,就見對面黑壓壓的一片人群掀起一陣騷動,緊接着如同分波斬浪一般的從中間閃開一條道路,一個年約十**、頭纏白巾、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騎着一匹大黑馬,緩緩的從人群中走出,停在了宋老生身前十餘步外,身後就跟着兩個黑臉大漢。

宋老生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沉聲道:“你就是楊霖?”

“正是!”楊霖答應了一聲之後再沒理他,反而面向宋老生身後的左驍衛騎兵大聲道,“我聽說你們是來討伐我這個逆賊的?我就是楊霖,老楊家這個賊窩裡邊最後的一顆獨苗。來啊!幹掉我!我們的皇帝陛下不是下詔許以朝議大夫之職、食三百戶嗎?功名利祿近在眼前,你們為何還不動手?”

左驍衛的騎兵們面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有些利欲熏心的傢伙蠢蠢欲動,可是一看到老兵們陰森的眼神和握着刀柄的手,火熱的心又涼了半截,又把腦袋縮回到人群後邊去了——皇帝這回的懸賞不可謂不豐厚,那也得有命拿啊!

楊霖這才把目光轉回來,對宋老生說道:“他們不動手,你總該動手了吧?你可是天子近臣,又是主將,身家性命、前程地位繫於皇帝一念之間,還有什麼猶豫的?我就站在你面前,喪服都穿好了,你就不能給我個痛快的?”

宋老生心中一陣腹誹:你想死自己找根繩,或者拿刀抹脖子多省事?跑老子面前裝什麼大瓣蒜?可是他一個老頭子跟一個小年輕扯皮拌嘴實在太丟人,更何況他可不覺得楊霖是真的腦子抽抽了跑他面前送死來的,他身後那兩個凶神惡煞般的黑臉大漢一看就不是吃素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到底想幹什麼?好!我今天就跟你們說道說道!

你們都知道,我爹他造反了,然後我們老楊家就全成了反賊,別說人了,連家裡養的狗都給宰光了。有人會說誰讓你家造反了?被抄家夷族還不是自找的?我承認這話說的有道理。這個世界就是成王敗寇,要是我爹造反成功了、把這個天下打下來了,說不定被抄家夷族的就換成別人了。可是這關我什麼事?我爹造反那陣子,我還是個在鄉下瞎胡鬧的紈絝,就算干過勾引小寡婦、調戲小丫頭的壞事,就夠得上殺頭了?你們說說,我沒招誰沒惹誰的就非要砍我的頭,難道我就非得乖乖的洗凈了脖子讓人家砍?這是什麼道理?換成你們會怎麼辦?

沒錯,我是反了!可我不反還有活路嗎?話說回來,你們身為官兵,奉旨討逆平叛,這本身也沒錯。我是沒得選,你們在盡身為軍人的職責,咱們都覺得自己有理,說不得只能用刀兵來說話。可是我不想打,也不讓我的部下跟你們打,卻不是怕了你們!我們十四萬人齊卸甲,難道全無一個是男兒?”

楊霖一聲怒吼,剽竊得來的半截花蕊夫人《述國亡詩》震得全場一片肅靜,他趁機一抖馬韁馳到左驍衛的陣前,手中的馬鞭指着一個虯髯獨眼的校尉大聲喝道:

“你——漢人胡人?”

“某家當然是漢人!”

“可識得旗中字?”

“討胡……”

“你是小娘養的還是三天沒吃飯?我聽不見!”楊霖湊近獨眼校尉怒吼,口水噴了他一臉。

“討胡!”獨眼校尉的臉漲得赤紅,咬牙切齒的隨之怒吼。

楊霖不再理他,馬鞭又指向了他身邊的一個瘦高漢子。

“漢人!討胡!”瘦高漢子像獨眼校尉一樣怒吼。

楊林胯下的戰馬後退了幾步,馬鞭指向了整個軍陣。

“漢人漢人——”

“討胡討胡——”

先是一陣亂糟糟、聲調高低不一的喊聲,但是隨着楊霖身後的十四萬卸甲之士加入進來,一聲聲的怒吼逐漸變得整齊雄壯起來,很快就感染遍了整個左驍衛,將士們甚至抽出刀矛揮舞起來,一聲聲的“漢人”、“討胡”之聲彷彿一記記炸雷在空曠荒蕪的原野中不斷響起,驚得遠處山巒中的宿鳥紛紛飛起,在不斷翻滾壓低的烏雲間驚慌失措的到處亂竄。緊接着,似乎天地間有了感應,大片大片的雪花隨之紛紛揚揚的飄灑了下來。

楊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眼看着它在掌中化作一小灘水漬,突然馬鞭一甩,原野中逐漸的安靜了下來。

“你們怎麼聽一個反賊指揮了?”

楊霖笑問了一句,讓左驍衛的將士們原本高昂的情緒一下子變得五味雜陳,有的尷尬,有的默然,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則嘿嘿傻笑了起來,唯有宋老生一直像個木頭人一樣毫無反應。

“你們是不想回答,還是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們,因為我們都是漢人!我姓楊,你們中間有姓趙錢孫李的,有姓周吳鄭王的,平常我們之間有相處得好的,也不乏鬧彆扭的。打打鬧鬧那都是輕的,結下深仇大恨打死不休的都數不勝數,可是我要告訴你們,在某些時候,這些都不算事!而這個時候,就是異族入侵的時候!在這些異族rénmiàn前,我們只有一個姓氏,那就是漢人,哪怕我們之間有再多恩怨也是如此。

我楊家不敢說世代忠烈,卻無不為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流過血流過汗!某之高祖曾任征西將軍為國征戰,曾祖更是為國慨然赴死,家祖兩擊突厥威震塞外,就連家父也曾西征吐谷渾。某家身為楊氏唯一後人,國難當頭豈能畏縮?祖宗有言在先: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侮。所以我楊霖今日率部束手而來,並不是想跟你們這些同為漢家兄弟的官兵算一算我們老楊家被屠家滅族的賬,就是為了說明一件事——我楊霖恥於內戰,我現在要乾的事是去把入侵我河東北三郡的突厥人打回去!

你們打着“討逆”的旗號而來,放在平日里我沒話說,可在今日我要告訴你們:我鄙視你們!你們知道什麼叫鄙視嗎?就是非常、非常、非常的看不起!家祖昔日曾言:左驍衛就沒有一個孬種!可是今天,我算見識到了你們這幫怯於公戰而勇於私鬥的漢家孬種,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我也要拿這事去好好笑話笑話家祖!

話說到這裡,我都不知道再跟你們說些什麼。面對你們這些膽小鬼,我覺得十四萬人齊卸甲還不夠——我命令,全軍解衣!”

隨着一聲令下,全軍十餘萬漢子——當然婦孺除外,齊齊的解下外衫繫於腰間,在滿天飛雪中袒胸赤膊,一股悲壯決然之氣油然而生,籠罩四野。

“全軍聽令,轉向北!兵發馬邑!”楊霖又是一聲大吼,然後轉身輕蔑的對着身後左驍衛說道:“我要是說大隋人不打大隋人,怕是先要被家父和你們的皇帝活活笑死,所以我不說。我赤手而來,現在再把*裸的後背留給你們,想砍想殺隨便你們!就算不能跟突厥人拼個你死我活,我也要死在朝他們進軍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