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游意緩緩放下茶盞，乳白的瓷器在木製的桌子上，發出一聲輕微的碰撞聲。

“砰——”

明明是很細小的聲音，但因為正廳空曠無人，一時竟是顯得有些巨大。

只是廳中的兩人，如今顯然都沒有心情在意這些微聲響。

游意抿了抿唇，“方大人，蠱術，我也不過是在書上見識過一些，如何能算的上是精通。”

“怎麼會，你昨日便……”

“方大人。”游意直接抬手制止了方天成後面的話，冷聲道：“我如今不過十歲，如何能掌握如此複雜的術法，您怕是在說笑罷。”

自進了這游府之後，方天成第一次變了面色。只因為游意這幾乎可以算的上是直白的拒絕。

正廳之中，十分安靜。唯二的兩人都沒有開口，好似時光在此刻凝固了一般，兩人皆是靜坐不動，便是對視的眼神都未曾移動過。

隱隱之間，兩人好像是在較勁。

良久……

方主簿嘆了一口氣，收斂了身上的氣勢，率先妥協道：“游小姐，此處沒有外人，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我想要求的是什麼。我答應你，只要此事成功，游府需要什麼，縣衙都會全力相助。”

這話說的可就有些過火了。

之前便是對擁有馮憐兒在手的田新翰，也未曾許過這樣的承諾，如今卻是因為想要她的幫助，而直接開口說出這樣的話語來。

游意勾唇笑了笑，不直接答應，卻是反問道：“方大人，您今日前來寒舍的事，葉大人可知曉？”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連質問都算不上，在他人看來只能算是寒暄的話語。然而方天成聽了之後，卻是直接變了臉色。

一看他這神色，都不用等待回復，游意就知道答案了。

她勾着唇角，帶着嘲諷的笑意，也不多說，只是再次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溫水，神色一副閑適淡然的模樣。

今日方天成在游府，因為有事相求，可謂是處處受到掣肘，如今更是被游意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輕輕一句問話，許久問的說不出話來。

“方大人，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看着這份上，我給您一句勸告，若此事只是您的一廂情願，便是我答應了幫忙，恐怕此事也成不了。”

游意嘴角含笑，瘦弱的臉上，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方天成，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愛。可仔細看去，卻能發現這雙眼眸之中，沒有絲毫情緒。

方天成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許久沒有說話。

事實上，游意也不打算繼續和他說下去了。她放下茶杯，便高聲喊了一句。

“嬤嬤，我乏了，且送客罷。”

一句話剛剛落下，便見那扇緊閉的木門瞬間大開，向嬤嬤腳步輕快的自門外進來。她神色同樣冷然，面無表情的看着方天成，“方大人，請。”

而游意此時卻是自顧自的起身，看都不看方天成一眼，直接就邁過門檻，片刻之後便消失在正廳之中，可謂是絲毫都不給方天成面子。

自從跟着葉良駿來到這禹城之後，方天成就再沒有受過如今日這般的氣。對於游意幾近無視他的態度，一時之間竟是氣的連說話都忘記了。

還是向嬤嬤又多問了幾次，才回過神來。

方天成自詡君子，便是滿心的怒氣，卻也不會與一個僕從計較，特別是這個僕從的年紀比他都大的時候。

‘真真是有爹生沒娘教的女娃娃，竟是連尊老都做不到，實在是沒有絲毫教養可言！’

在心中怒罵了好幾句，方天成保持着面無表情的態度，離開了游府。

向嬤嬤站在府門口，目送着他坐着轎子離開，臉上也是沒有絲毫表情。

……

游意近日依舊是去了藥房。香芸因為向嬤嬤的關係，並沒有出現，藥房之中只有聶逸一個活人。

至於周溫？

被聶逸折磨了好幾日，那已經算不得是活人了。

因着先見了方天成一面的關係，今日倒是較往日遲了一些。前幾日，游意都是辰時來到藥房，今日卻已經巳時了。

聶逸心中略有疑惑，但見游意神色凝重的模樣，便也沒有傻到直接問出口。他一如往常的拿出昨日找到的問題，又小心翼翼的得了答案，便老實的躲到後面去繼續“研究”周溫去了。並不敢打擾他師父的沉思。

其實游意也算不上沉思，只是她現在的樣子確實有些反常。像她往日，不要說坐在椅子上了，就算是坐在沒有靠背的石凳上，都能坐出一個東倒西歪的效果，好似全身的骨頭都被剃掉了一般，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正如方天成所說的那個詞，沒有絲毫“教養”可言。

偏偏游意還真的剛出生便死了父母，且痴傻十數年，而她的師父陸尋然除了教導醫術之類的術法，便也只教導種田等實用能力，像是“坐姿優雅”之類的，卻是分毫沒有的。

所以在游意身上確實是沒有“教養”這種東西。

然而此時，坐在藥房之中的游意，卻是身形筆直，容色嚴肅，看起來和那些大家閨秀並沒有什麼區別。

向嬤嬤邁步進入藥房之中，看見這幅場面的時候，便足足被嚇了一跳。

“小姐……”

“嬤嬤，可將人送走了，那老頭路上可有說了什麼？”

好在游意一開口，便將剛才那副樣子給打碎了，顯露出她真實的模樣來。

向嬤嬤不知道為何突然鬆了一口氣，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游意在問什麼，便連忙開口道：“回小姐，方大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老奴看着方大人的面色不是很好看。”

游意聞言卻是冷笑了一聲，“能好看就怪了。”

便見向嬤嬤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來。

那正廳的厚重木門並不是什麼裝飾，而是真的厚實嚴密。將其關上，便是向嬤嬤這般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站在門口，也是無法聽清屋內人的交流之聲。

除非屋內的人大聲喊叫。

而之前游意和方天成之間的對話，雖說並不十分愉快，卻也沒有憤怒大喊大叫，向嬤嬤自是不知道兩人交談了什麼，也不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麼。

在向嬤嬤看來，只見兩人在屋內呆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方天成便生氣的離開了。

“嬤嬤有所不知……”

游意並不藏私，此時將方天成那些話，一一說與向嬤嬤聽。

“小姐是想要幫他？”向嬤嬤皺眉詢問道。

游意奇道：“嬤嬤如何看出來的？”

“若小姐不想幫那方天成，便可直接拒絕，又何必讓方天成回縣衙去詢問葉良駿呢。”向嬤嬤垂了眸，又道：“這便是孩童都能夠看出來。”

游意卻是單手托着下巴，假裝疑惑道：“孩童都能看出，那方主簿卻是一臉怒色，難道他連孩童還不如？”

“恕老奴直言，那方天成，未嘗沒有看出。”

游意挑了挑眉，換了只手撐着下巴，轉頭看向嬤嬤，笑道：“那嬤嬤的意思是，他是假裝怒氣？”

“怒氣倒也可能真的是有，畢竟小姐對他……不算客氣。”

游意嗤笑了一聲。那哪裡是“不算客氣”，分明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嬤嬤這話卻是說的委婉了一些。

“這裡沒有外人，嬤嬤還是直說吧。”

倒確實是沒有外人，最多也就是幾個暗衛，那並不算是外人。

“那方大人，可能是藉此機會試一試小姐的態度，畢竟他先前來時，並不確定小姐是不是真的精通蠱術。”

而游意今早這麼模稜兩可的一回答，自是已經被方天成套出了底細去。

游意勾了勾唇角，臉上卻是沒有不渝之色。

向嬤嬤見她這模樣，不由更加疑惑，忍不住詢問道：“小姐，你為何要答應幫助這方天成。”平白暴露了一些東西，對游意並沒有什麼益處。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外如是。

游意卻是搖了搖頭，“嬤嬤，主動暴露我會蠱術的事，若是在幾日前，那確實不算是一個明智的舉動。然而現在卻是不一樣了。”

因為那個神秘組織出現了。

“那個組織之中，也是有精於用蠱之人。昨日我在府衙以及田府的一番作為，不了解蠱術的人可能會以為我只是看了點書，略同皮毛罷了。”游意眯了眯眼睛，笑道：“但在真正的蠱術高手眼裡，我真正的蠱術實力，早就已經暴露了。”

蠱毒之術，乃是苗疆那邊傳來的，本就是偏遠之術，中原之中學習此術的人少之又少，如此更不要說是為此術著書立傳了。大部分知曉“蠱毒之術”的人，都只是了解個大概，就如向嬤嬤那般，雖然知曉蠱毒可怕，卻並不清楚其到底可怕在哪裡。

說白了，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都只是浮於表面。

連那些難得記錄了蠱毒之術的醫術上，也只是記錄了蠱毒的大概種類以及效果。想要如游意昨日那般，用幾根銀針，便能夠將蠱蟲取出，並且辨認出來的，絕對不是看看書，就能夠達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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