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往常總是以一副爽朗幹練的形象示人，而且口才也非常好，此刻卻好像是語言能力退化了一樣，很不好意思的說道：“陳主任，我我是不想給單位添麻煩，單位最近這麼忙，我請假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再因為我家裡的事讓你們操心，那我就真的是太過意不去了。我剛才已經聽我愛人說在樓下碰到你們的事，但是我真沒想到你們會過來”

陳明宇輕輕拍了拍杜飛的肩膀，道：“杜飛，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叔叔在房間裡面嗎？”

杜飛道：“在呢？”

陳明宇看了看杜飛手裡的尿袋，說道：“你先去倒尿袋吧，我們在這兒等你。”

杜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那你們稍等，我馬上就過來。”

看着杜飛提着尿袋匆匆而去的背影，丁立新嘆道：“陳主任，你說杜科長平時在單位到時候是多麼精幹的一個人，我感覺他一天到晚都是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得到他還有這樣心酸的一面？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啊！”

陳明宇沒有說話，但是對丁立新的話深以為然。

很快，杜飛就回來了，帶着陳明宇和丁立新進了病房。

這是一個六人間的病房，而且住的都是泌尿系統出了問題的病人的緣故，房間里瀰漫著一股子很難聞的尿騷味。

杜飛父親的病床在裡面靠近窗戶的位置，這個位置相對來說要好一些，但是站在他的病床前，味道仍然是非常刺鼻。

或許是生病太久的緣故，杜飛父親的身體十分枯瘦，臉上的顴骨高高凸起，可以看得出來，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身材高大的人，只是他現在被病魔折磨的脫形了。另外，他的面色是蠟黃的，微微閉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虛弱。

“爸，我們領導過來看你了！”杜飛輕聲說道。

不知道是杜飛的聲音太小，還是他的父親睡著了，他的父親並沒有什麼反應。

杜飛還想再叫，陳明宇阻止道：“杜飛，不要打擾老爺子休息了。”

杜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爸現在身體狀態不行，總是睡覺。”

陳明宇道：“嗯，讓老爺子好好休息吧。我們過來的匆忙，也沒有帶多少東西，就簡單的從醫院門口買了些水果。”

然後，陳明宇又從兜里掏出來一千塊錢，放在了床邊上，道：“我的一點心意。”

丁立新見狀，也馬上掏出了錢包，從裡面拿出來了大約五六百塊錢，放在了床邊上。

杜飛連忙說道：“陳主任，丁主任，東西我收下，但是錢我不能要。”

一邊說著，杜飛一邊抓起那一疊錢往陳明宇兜里塞。

陳明宇阻止了杜飛，道：“杜飛，你就別爭了。”

丁立新也勸道：“哎呀，杜科長，你就聽陳主任的，別爭了！咱們在一個單位上班，那就跟一家人沒有什麼分別。現在你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我們表示一下心意，還不是應該的嗎？病房裡有這麼多人，扯來扯去的不好看，你就收下吧。”

陳明宇拍了拍杜飛的手背，道：“收下吧。”

杜飛不再多說什麼，眼睛裡已經有晶瑩的淚光閃爍，他連忙低下了頭做掩飾。

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說道：“陳主任，丁主任，謝謝。”

陳明宇道：“杜飛，能出來聊幾句嗎？”

杜飛點頭道：“好。”

三個人來到外面的樓梯口，丁立新為了壓一壓剛才因為刺鼻的氣味衝擊而帶來的噁心，掏出煙來準備抽一口，他先遞給陳明宇一支，陳明宇卻沒有收，說道：“咱們在醫院就別抽煙了，一會出去再抽吧。”

丁立新怔了一下，連忙說道：“好！好！”

陳明宇看着杜飛說道：“你家裡的情況，丁主任剛才都跟我說了。杜飛，我不得不批評你一句，你在工作中這麼精明強幹的一個人，怎麼在生活中就突然變得這麼傻了？你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單憑你們兩口子，能承受的住嗎？為什麼不跟單位說？”

杜飛道：“我就是不想給單位添麻煩”

陳明宇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給單位添麻煩嗎？你是咱們單位不可或缺的人，有那麼多工作等着你去做呢，如果你就這麼累垮了，沒法工作了，影響了咱們單位的工作進展，那才是真正的給單位添麻煩！”

杜飛低着頭聽陳明宇訓話，一聲不吭。

陳明宇接著說道：“我已經考慮了，這件事絕對不能只靠你們兩口子來負擔，要不然，不但老爺子的病治不好，你們兩口子也得垮！杜飛，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們兩口子也垮了，那你們家孩子怎麼辦？你們難道就沒有為你們孩子考慮過嗎？”

杜飛很難受的說道：“陳主任，你說得對，你知道我們兩口子這段時間最愁的是什麼嗎？不光是愁我爸的病，而是愁我們兩個要是垮了，我們兒子該怎麼辦。我爹生我養我，他現在病了，哪怕是治不好的病，但他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就得盡我所能的為他治病！哪怕是抽干我的血，甚至是拿我的命換我爹的命，我都心甘情願！但是，我真怕我垮了，我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陳主任，我現在真是很難受”

陳明宇嘆道：“同樣作為人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過我要告訴你，你爹的病，肯定得治，但是你還不能垮，因為你兒子還要靠你撫養長大成人。所以，杜飛，這個事不是靠你們兩口子能夠做到的，讓我們來幫你吧。咱們有句老話叫眾人拾柴火焰高，還有一句老話叫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準備首先在錢上給你解決一些負擔，等我回去之後，我會發動咱們開發區的所有同志為你捐款，另外，你是從交通局出來的，我會去找程局長說這個事，讓他發動交通局的同志為你捐款。除此之外，我還要想辦法看能不能給你弄到一些社會上的資金援助。”

“陳主任，我”

“杜飛”陳明宇沒讓杜飛開口，“我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覺得這麼做是為單位添麻煩也好，是有傷你的尊嚴也好，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想法都好，但是我要告訴你一句，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人要活着。只有人活着，其他的一切才有意義，如果人沒了，那麼其他的一切就全都沒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丁立新也幫襯着說道：“杜飛，在這麼大的事上，你可千萬不要一根筋的由着性子來！讓大家知道你父親生病怎麼了？發動大家給你捐款又怎麼了？你可千萬別覺得這是給單位添麻煩，你就是咱們單位的人，你遇到了困難，單位不給你解決誰給你解決？另外，你更別把這件事往什麼尊嚴上扯，你爸爸生病，是一種自然現象，不是什麼沒尊嚴的事！再說了，你現在遇到了困難，大家給你捐款，這還是一件能夠凝聚人心的好事呢！等以後如果其他人遇到了困難，你要是有能提供幫助的話，你也可以提供幫助啊！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還是一種傳統美德的傳揚呢！所以啊，杜飛，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杜飛嘆了口氣，點點頭，道：“我明白，陳主任，丁主任，你們對我的這份情誼，我一定在心裡記一輩子！”

陳明宇道：“別說這個了。杜飛，醫生說你父親的病，有哪些治療方案了嗎？”

杜飛道：“有兩個方案，一個就是每周透析，雖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但是能夠維持生命，如果按時透析，平時也注意要保養的話，那麼活個幾年，甚至是十幾年都有可能。還有一個方案就是換腎，換腎如果成功的話，那就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換腎的手術費用太高，而且也很難找到合適的腎源實際上，就算是每周透析，也很花錢，得了這個病，花錢就是一個無底洞了。所以，我不想給添單位添麻煩，也是覺得，這個病反正是治不好，花錢也相當於是打水漂，要是說的難聽一點，還浪費了社會資源。所以我覺得，那就還是盡我們兩口子的努力，能撐到哪一步就撐到哪一步。他是我爹，這是我們的責任。”

丁立新道：“你看你，有這種想法就不對！這怎麼能叫浪費社會資源呢？這些藥物、針劑生產出來，不就是給病人使用的嘛！難道只有給那些達官貴人看病才叫不浪費資源？要是照你這麼說，那些得了癌症的人就更應該放棄治療了！這根本就沒有道理嘛！”

陳明宇說道：“杜飛，你就不要想這麼多了，我們還是先去給你捐款，你呢，就還是先為你父親按時透析，維持着生命，另外也積極的尋找腎源，先不要擔心錢的事，把腎源找到了再說，好吧？”

杜飛噙着眼淚，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