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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孺子可教也,文潛既有此意,老夫又何須多慮?”

杭州城,鳳凰山。

三天過後,鄧光薦和黃溍一起坐車來到了昔日的和寧門,此刻,經過大火和風雨的侵蝕,和寧門早已經破敗不堪,剩下的,只是個空架子罷了。

“鄧大人,昔日這裡是皇城,一般人恐怕連觸碰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吧?”

“那是自然,皇城大內,豈容一般草民肆意妄為?”

鄧光薦撫須仰望,看着早已經人去樓空、被妖僧楊璉真迦改為所謂“佛寺”的殿宇,心中無限愴然。

“我還記得,當年,這裡曾是繁花似錦,曾經是大宋朝廷所在,沒想到,大火之後,竟然如此衰頹……”

事實上,在宋廷投降、全玖和趙被押解北上大都之後,皇城便是人去樓空,第二年,一場神秘的大火席捲了整個皇城,在這場來歷不明的大火中,鳳凰山上的宮殿,被焚毀過半。

此後,除了福寧殿、和寧殿、垂拱殿等殿宇被楊璉真迦改為所謂的“佛寺”之外,鳳凰山上,宮牆倒坍於地,園林蕩然無存,幾乎是一片廢墟。

對於這場大火究竟因何而起,在杭州市民中間,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以為,這只不過是民間失火殃及皇城而已,背後並沒有什麼陰謀,一切都只是意外罷了,然而,更多的忍卻對此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他們認為,皇城一定是被元軍派人燒毀的,目的是徹底毀掉大宋的亭台宮闕,以削弱南人對於故國的懷念,以毀掉大宋反攻回來的一切可能。

“聽鄭所南說,在這些所謂的寺院里,來自吐蕃的妖僧們,曾經做了許多慘絕人寰之事,不知鄧大人,可曾聽說過?”

“老夫不曾知曉,還望文潛指明!”

兩人走進了昔日趙嫣的寢宮和寧殿,這裡,已經被改成了一處佛寺,名曰“小西林寺”,面對着高高在上、面目猙獰可怖的西番佛像,兩人卻都毫無畏懼,故作隨意地在殿宇中漫步,一邊不時打量着佛像。

黃溍環顧周圍,眼見四周無人,急忙咳嗽一聲,用吳語對鄧光薦說起了這件事情:

“我聽鄭所南說,楊璉真迦及其黨羽,曾殘殺孕婦,生吃人肉,世人皆談之色變,鄭所南乃是誠懇豁達之人,若非親眼所見,怎敢妄言?”

聽了這句話,鄧光薦咬了咬嘴唇,悄悄地打量了黃溍一眼,說道:

“此等畜生,竟敢如此心狠手辣!難道他們就不怕,到時候大宋反攻回來,他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此等妖僧,連吃人血肉都不懼怕,又何嘗怕大宋官軍反攻回來?”

黃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待到他們走出和寧殿,來到院子中,他這才嘆了口氣,補充道:

“如今,韃子嚴禁南人持有槍支兵器,即使是所謂的新附軍,也不得駐紮在長江以北,日常亦不得持有武器,只准持棍棒操練耳,如此一來,偌大的江南,又有誰能夠與韃子騎兵對抗,又有何人能夠反抗元兵的佔領?”

“哎,正如你說的,不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依我看,這樣無法無天的日子,是不會太久了!”

兩人皆唏噓不已,走出院落,他們繼續沿着宋宮過去的漢白玉台階向鳳凰山頂走去,不一會,就走到了一處石壁前。

這處石壁,早已經被雜草和樹叢所掩蓋,在荒草和樹叢之間,石壁上有兩個大字隱約可見,至於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麼,黃溍就不得而知了。

對此,鄧光薦則是十分清楚,這兩個字,是宋高宗趙構的親筆所題寫的“忠實”二字,過去,這裡曾是宮裡的一處景點,皇帝嬪妃曾在此飲宴納涼,想必,當年趙嫣和趙珍珠她們,都曾在此休憩,沒想到,今日,這兒卻是人跡罕至,荒蕪敗落。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孔子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正是此意……”

“俱往矣!”

鄧光薦眉頭一緊,撥開雜草,看着蒼勁有力的高宗手跡,一邊喃喃自語道:

“建炎南渡以來,百五十年,寄望於光復中原,卻不想,終究無法再回汴梁……”

看着眼前荒蕪一片的園林,黃溍不由得觸景生情,一首詩,隨即脫口而出:

“滄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遺老嘆荒涼。

為言故國游麋鹿,漫指空山號鳳凰。

春盡綠莎迷輦道,雨多蒼翠上宮牆。

遙知汴水東流畔,更有平蕪與夕陽。”

“走吧!”

兩人離開崖壁,徑直向著福寧殿走去,卻不想,在福寧殿的門前,他們碰上了一個身着齊腰襦裙、披着霞帔的不速之客。

那是從流球潛回大陸的信安公主趙淑妍。

“喲,這不是禮部侍郎鄧大人嗎?”

此時,趙淑妍也已經年過三十,為了能夠回到杭州,她乘飛機先到了宋軍控制下的舟山群島,而後,她女扮男裝,再乘小船去了慶元府,在此登陸換乘列車到達杭州。

“公主殿下?你不是在流球嗎?又是怎麼來這兒的?”

“鄧大人,你們還是別叫我公主了。就叫我的本名趙淑妍吧!”

趙淑妍臉色蒼白,看起來,簡直就不像是活人,沉默片刻,兩滴清淚,從她的眼裡奪眶而出,無聲地滑過了她的臉頰。

“我今日冒死來此,不為別的,本想看看幼時的居所,卻不想,一切都已經不在了!”

聽着她夢囈般的自言自語,鄧光薦不禁有些傷感,然而,黃溍卻把她的到來當做了尋訪遺事的大好時機,於是乎,他急忙捅了捅鄧光薦的手臂,說道:

“鄧大人,你不是想知曉舊都遺事嗎?不如問問趙淑妍,她是趙珍珠的侄女,對此一定了解!”

鄧光薦多少有些尷尬,無奈之下,他只能對趙淑妍拱了拱手,說道:

“那……公主殿下可否和在下說說壽安公主之事?在下來此,本想補齊陸君實的遺稿,卻不想,韃子殘暴,人人側目以示,根本無人敢提昔日之事……”

“陸君實?”

趙淑妍的記憶之門,霎時就被開啟了,沉吟片刻,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

“鄧大人,既然你是為了補全陸丞相的遺稿,我答應你便是,你要問什麼,只要是我了解的,我一定和你說清楚,請大人放心好了!”

“多謝公主!”

鄧光薦和黃溍對着趙淑妍拱手鞠了一躬,而後,與她一起去了御街上的一處名為“李家魚羹”的菜羹飯店,這裡看起來,與其他飯店並無什麼不同,而事實上,這裡卻是宋軍用以派遣細作、收集情報的的秘密據點,同時,這家飯店也供細作們作為掩護和補貼經費上的不足。

“請進吧,這裡是大宋皇城司的據點,一般人都不知道!”

下車之後,趙淑妍推開了飯店的偏門,和鄧光薦他們一起走進了飯店。

他們一進屋,兩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細作急忙迎了上來,除了警惕地打量着鄧光薦和黃溍之外,其中一人,則對着趙淑妍低聲問道:

“公主,他們是何人?”

趙淑妍輕聲一笑,對細作們解釋道:

“都是自己人,這位是陸君實的好友,禮部侍郎鄧光薦,這個書生,是他的友人黃溍!”

此言既出,兩個細作當即就愣住了,低聲商量片刻過後,其中一人這才點了點頭,勉強答應了句:

“嗯,既然是公主殿下的客人,那我們也就不阻攔了,請進吧!”

鄧光薦和黃溍不由得鬆了口氣,而趙淑妍則聳了聳肩,輕聲細語地說道:

“抱歉,這裡是大宋朝廷設下的秘密據點,還要替反攻大陸收集韃子漢奸的情報,讓你們嚇到了,還請見諒!”

黃溍笑笑,回了她一句:

“沒什麼,不想,今日又見官軍,實乃不曾想到的意外之喜啊!”

“呵呵,別高興太早了!”

趙淑妍抿了抿嘴唇,輕聲反問了句:

“如今,反攻遙遙無期,我等就像是老鼠一般,在臨安府四處躲藏,又何喜之有?”

由於所言之事乃是殺頭之罪,因而,趙淑妍索性帶着他們通過夾壁暗道來到了二樓自己住的房間,關上房門,她這才鬆了口氣,從四十五年前的一件往事開始說起:

“在說我皇姑她們的往事之前,我還是和你們說一說理宗陛下的一件遺事吧,想必,你們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一聽趙淑妍要說關於趙昀的遺事,黃溍霎時就來了精神,說了句:

“公主殿下,請講吧,在下願洗耳恭聽!”

……

寶祐四年的一天,批閱完奏摺之後,趙昀剛剛入睡,卻不想,一貼到枕頭,他就打起了呼嚕,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夢中,趙昀來到了自己的寢宮福寧殿門前,像往常一樣,他剛想進宮歇息,卻不想,一個番僧卻走上前來,攔住了趙昀的去路。

“汝是何人,竟敢擅自闖入大內?”

面對趙昀的質問,番僧卻只是笑了笑,整了整袈裟,依舊站立在原地,得意洋洋地反問道:

“皇上,這大內,在建炎南渡之前可是佛寺,你不會不知道吧?”

“朕是知道!”

趙昀撫須冷笑,並沒有將其當一回事:

“你闖入大內,來到這裡,不會就為了告訴朕這事吧?”

“皇上,當然不會!”

番僧搖了搖頭,打量了趙昀一眼,這才說出了自己來此的目的:

“陛下,小僧來此,只為告知皇上,二十年後,當以此殿還小僧,還請陛下思量!”

說完,番僧哈哈大笑,消失在了一陣煙霧之中,趙昀大驚,趕忙喊人護駕,霎時,他就被驚醒了。

“陛下,你是做噩夢了吧?”

正在整理奏疏的楊蔳趕忙走到床前,跪在地上溫順地詢問了句,趙昀卻是有些驚魂未定,掀起被褥,一把抓住了楊蔳的肩膀,將她順勢抓到了床上。

“愛妃,可否替朕解夢一番?”

楊蔳輕聲一笑,溫柔地說道:

“能替陛下解夢,是妾身的福分,還是請陛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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